延续与断裂：特里波耶文化中的"大他者"、聚落规划与草原文明的碰撞研究

本研究针对特里波耶文化(Cucuteni-Trypillia, CT)在公元前5-3千纪的延续性悖论，通过整合地球物理调查与aDNA技术，揭示"大他者"(Big Other)概念如何维系文化稳定性，分析聚落规划从封闭到开放的演变，阐释与草原游牧群体(Yamnaya)的互动最终导致文化分裂(schismogenesis)。成果发表于《Quaternary Environments and Humans》，为理解欧亚大陆新石器时代崩溃提供新范式。

　　

在欧亚大陆新石器时代晚期，一个引人深思的文化现象持续困扰着考古学界：当大多数巴尔干和喀尔巴阡文化群体在公元前5千纪后期出现聚落分散化时，特里波耶文化(Cucuteni-Trypillia, CT)却逆势延续了近两千年，其核心区域覆盖25万平方公里。这个以精美彩陶、女性陶俑和大型木骨泥墙房屋著称的农业社会，甚至发展出面积达320公顷的巨型聚落(Trypillia megasites, TMS)，成为当时欧亚大陆最大的人类聚居地。这种文化延续性为何能抵抗环境变迁的压力？又为何最终在公元前3千纪初突然消失？这些谜团构成了本研究探索的起点。

来自英国杜伦大学的研究团队在《Quaternary Environments and Humans》发表的研究中，创新性地引入精神分析学家拉康提出的"大他者"(Big Other)概念，结合最新地球物理勘探和古基因组学(aDNA)证据，构建了一个解释CT文化兴衰的多尺度模型。研究发现，CT群体通过房屋、陶器和人偶三位一体的物质文化体系将"大他者"具象化，这种共享的符号秩序有效抑制了文化分裂(schismogenesis)，使得该文化在4800-2800 cal BCE间保持惊人稳定性。然而随着与草原游牧群体(Yamnaya)的接触加深，特别是对方以冢墓(kurgan)为代表的丧葬体系形成强烈文化对比，最终导致CT文化内部出现认同危机而解体。

研究采用了两项关键技术：1) 高精度地球物理勘探对乌克兰-摩尔多瓦地区近30处CT聚落进行测绘，揭示从早期封闭式(如三重环壕的Cobani遗址)到晚期开放式聚落的演变轨迹；2) 古基因组学分析草原与森林草原带人群的流动性，特别关注具有高加索-伏尔加(CLV)基因特征的群体渗透。通过建立聚落规划特征数据库，研究者量化了环形房屋布局、集会建筑(Assembly Houses)和内部开放空间等14种规划要素的时空分布规律。

研究结果部分呈现了清晰的演化脉络：

1. 特里波耶巨型聚落与规划演变：早期(前TMS阶段)聚落如Cobani呈现单一规划要素(如环壕)，而BII-CI期(4000-3600 BCE)的TMS通过要素拼贴(bricolage)形成复杂结构。Nebelivka遗址的双重环壕与放射状街道显示其作为"分布式治理中心"的功能，而Taljanki遗址无环壕特征则对应"集会中心"角色。

2. 大他者的物质化表现：CT文化的稳定性源于黏土制品(房屋/陶器/人偶)构成的符号体系，图3直观展示这种三位一体关系。与马塞尔·莫斯(Mauss)提出的"文明即大 hospitality 区"概念呼应，形成跨越25万km²
   的道德共同体。

3. 文化分裂机制：当草原群体在4300 BCE发展出冢墓丧葬体系时，与CT"无丧葬区"的传统形成强烈对比。晚期(3400 BCE后)CT分化为10个区域群体，南部群体(如Usatove)采纳冢墓习俗，导致文化认同碎片化。表1清晰对比了CT与Yamnaya在聚落形态、社会结构等7个维度的根本差异。

4. 环境互动的悖论：Weninger提出的4200-3800 BCE冷事件本应引发文化崩溃，却恰逢CT分布巅峰期，表明文化符号体系比环境因素更具韧性。

讨论部分深刻指出，CT文化的消亡并非突然崩溃，而是"大他者"解体的过程。当Yamnaya文化提供马车生活、简化亲属关系等新选择时，CT内部已因规划要素(如集会建筑)的消失削弱了社区凝聚力。这项研究的意义在于：1) 首次将精神分析理论应用于考古学解释；2) 证明符号体系对文化延续的关键作用；3) 为欧亚大陆新石器时代转型提供比较案例。正如作者强调，当代考古学需要同时"向下"关注地球物理揭示的本地规划，又"向上"把握古基因组揭示的大尺度人口流动，才能完整解读文化变迁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