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居民对精神障碍的熟悉度、情感与污名化：基于交叉性视角的质性研究

本研究针对农村地区精神障碍患者面临的高污名化问题，通过质性访谈探讨熟悉度（familiarity）、情感（emotions）与社交距离（social distance）的交叉关系。研究发现，无论熟悉度高低，农村居民对精神障碍的污名化源于对不可预测性（unpredictability）的恐惧，而可控性（controllability）则呈现双重作用。研究为制定针对不同接触经历人群的反污名干预策略提供了实证依据，对改善农村心理健康服务可及性具有重要意义。

　　

在心理健康领域，精神障碍患者长期面临污名化（stigma）问题，导致治疗延迟和自我污名（self-stigma）加剧。这一现象在农村地区尤为突出——有限的医疗资源、紧密的社区网络和文化中对"自立"的推崇，共同构成了独特的污名化温床。尽管既往研究提出"熟悉度（familiarity）"可能减轻污名，但结果却矛盾重重：有些研究发现接触能降低偏见，另一些则显示接触反而强化了负面刻板印象。这种分歧可能源于对"熟悉度"的简单化测量——多数研究将其视为单维度的"有/无接触"，而忽略了接触的亲密度（intimacy）和质量（quality）等关键维度。更复杂的是，情感（emotions）可能作为熟悉度影响污名化的中介机制，但这一假设在农村人群中的实证证据严重不足。

为解开这一迷局，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扎根于农村社区的质性研究。通过对50名农村居民进行深度访谈，结合主题分析（thematic analysis），首次系统探讨了熟悉度梯度（如核家族成员vs.服务提供者）、情感反应（恐惧、愤怒、同情等）与污名化的交叉关系。研究发现发表于《SSM - Qualitative Research in Health》，揭示了两个核心机制：不可预测性（unpredictability）始终强化污名，而可控性（controllability）则具有"双刃剑"效应。这些发现不仅解释了既往研究的矛盾结论，更为制定精准化的反污名策略提供了科学依据。

研究采用现象学探究（phenomenological inquiry）框架，通过分层随机抽样和滚雪球抽样结合的方式，从美国心理健康资源匮乏的农村地区招募参与者。所有访谈（1-2小时）经专业转录后，由6人研究团队采用Braun & Clarke的六阶段主题分析法进行编码，使用NVivo软件辅助分析。关键创新在于开发了多维编码系统：将熟悉度细分为9级亲密度（如媒体接触、陌生人、核家族成员），情感归类为10种类型（如恐惧、同情），并建立13类社交距离归因模型（如危险性、药物依从性）。通过矩阵编码查询（matrix coding query）技术，首次可视化呈现不同熟悉度-情感组合对污名化的差异化影响。

研究结果

7.1 不可预测性强化公众污名
无论熟悉度高低，居民对精神障碍患者的社交回避均源于对"不可预测行为"的恐惧。典型表述如："他们今天可能正常，明天就完全失控"。这种担忧具体表现为两个子主题：

• 破坏性行为：如担心精神分裂症患者"整夜尖叫"或"持枪乱射"干扰生活
• 危险性行为：暴力风险成为污名的核心驱动因素，即使对抑郁患者也存在"可能伤害他人"的担忧。值得注意的是，连精神障碍患者自身也表现出"内化污名"——一名焦虑症患者坦言愿帮助同类患者，却对精神病性障碍者保持警惕。

7.1.1 当危险性成为现实
服务提供者（高熟悉度群体）的访谈揭示了污名化的悖论：他们接触的往往是暴力风险较高的少数患者，导致形成"治疗无效"的悲观认知。一名工作者描述被自己"最喜欢的"患者用锤子无故袭击；另一人则遭遇患者死亡威胁，该患者两年后在与警方枪战中身亡。这些创伤经历使得即便专业群体也难以避免污名化态度。

7.2 可控性的双重作用
与不可预测性不同，对症状"可控性"的认知既能减轻也能加剧污名：

• 强化污名：将症状归因于个人弱点（"意志薄弱""借口"），尤其当熟悉者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不能"克服"障碍时
• 减轻污名：认为药物可控制症状（"只要规律服药就没问题"），或采用疾病归因（类比"心脏瓣膜缺陷"）

7.2.1 药物控制的必要性
药物依从性成为关键分歧点：部分居民因担心患者"擅自停药"而保持距离；另一些人则认为规范用药可消除风险。归因理论（attribution theory）解释了这一差异——将症状归为不可控因素（如遗传）者污名较低。

7.3 农村特性与社交/物理距离
农村环境产生独特矛盾：低人口密度既导致有人"为远离所有人而居住农村"（与精神障碍无关），也催生了互助文化——"邻居再少也要互相支持"。值得注意的是，低熟悉度但高共情者同样表现出低污名特征。

7.4 疾病特异性污名
诊断类别显著影响污名程度：

• 高污名疾病：精神分裂症、双相障碍、解离性身份障碍（DID）、边缘型人格障碍（BPD）多被描述为"危险""不可控"
• 低污名疾病：神经发育障碍、创伤相关障碍等主要引发同情，居民多表达"想帮助"意愿
  研究发现居民普遍忽视同一诊断内部的症状维度（dimensionality），仅根据刻板印象判断风险，这解释了为何诊断分类可能意外强化污名。

研究结论与意义
该研究通过交叉性视角，揭示了农村精神障碍污名化的复杂机制。核心发现是：熟悉度对污名的影响并非线性，而是通过情感机制（特别是恐惧）发挥作用；诊断类别通过激活不同刻板印象（如"危险性"vs."可同情性"）调节污名强度。这些发现对实践有三重启示：

首先，挑战"接触即能减污名"的简单假设。研究发现核家族成员和服务提供者（最高熟悉度）的污名水平反而高于朋友/远亲，因其更可能接触暴力个案。这提示反污名干预需区分接触类型——重点帮助居民区分"多数非暴力患者"与"少数高危个案"的现实差异。

其次，强调症状维度（dimensionality）而非诊断标签。由于居民将特定诊断（如精神分裂症）等同于"必然危险"，未来宣传应展示同一诊断下的症状谱系，配合个体化叙事（如康复者故事）来打破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