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创伤对心理健康从业者福祉的影响：基于COVID-19的实证研究与启示

本研究聚焦COVID-19这一集体创伤事件对心理健康心理学从业者(MHPPs)的深远影响，通过质性访谈揭示其面临替代性创伤、职业身份冲突等挑战，提出自我关怀与同伴支持等应对策略，为构建抗逆力培训体系提供关键依据，对危机时期心理健康服务体系优化具有重要实践价值。

　　

当COVID-19疫情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全球时，它不仅是一场公共卫生危机，更成为全人类共同经历的集体创伤（collective trauma）。在这场持续性的灾难中，心理健康心理学从业者(Mental Health Psychology Practitioners, MHPPs)扮演着双重角色——既是创伤的见证者和疗愈者，又是创伤的亲历者。这种独特的"共享创伤现实"(shared traumatic reality)使得MHPPs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职业挑战和个人困境。

以往研究多关注MHPPs在常规工作环境中的职业压力，但对其在系统性危机中的脆弱性认识不足。特别是在疫情初期，英国MHPPs被迫迅速转向远程心理治疗(telepsychotherapy)，同时承受着与患者相似的健康焦虑、经济压力和社会隔离。这种双重暴露使得传统认为"从业者具有天然抗逆力"的假设受到挑战，亟需实证研究揭示其真实处境。

为此，来自英国高校的研究团队在《SSM - Qualitative Research in Health》发表了一项开创性研究。研究者采用探索性质性方法，通过对9名英国MHPPs的半结构化访谈，系统分析了疫情对其心理健康、职业认同和应对策略的影响。研究特别关注三个核心维度：替代性创伤(vicarious traumatisation)的表现形式、职业与个人身份的边界冲突、以及维持福祉的有效策略。

研究采用主题分析法(thematic analysis)，在2020年6月至11月英国首次封锁期间，对来自公私立机构、具有3-25年从业经验的MHPPs进行深度访谈。通过最大差异抽样确保样本多样性，采用反射性笔记和同行汇报增强研究严谨性。

4.1 替代性创伤
研究发现所有参与者均出现显著的替代性创伤症状，表现为两种典型模式：一是与患者恐惧的深度共情，如Mary在倾听患者丧亲之痛时联想到自己住院的兄弟；二是侵入性症状，如Jane因患者故事导致持续性失眠。这种创伤在具有个人创伤史的从业者中尤为突出，印证了"创伤叠加效应"。值得注意的是，远程治疗放大了情感耗竭风险，Tina描述道："通过屏幕见证痛苦却无法提供肢体安慰，就像被囚禁在无助感中"。

4.2 职业/个人身份
研究揭示MHPPs面临严峻的身份冲突。新手从业者Patricia坦言："当自己都在疫情中挣扎时，很难保持专业效能感"。工作-家庭界限的崩塌是另一挑战，Tim指出："卧室变诊室后，患者的视线穿透了我的私人空间"。相比之下，资深从业者更善于通过时间管理建立心理边界，但这种调节能力随着疫情持续而衰减。

4.3 应对与福祉维护
研究识别出两类关键应对策略：内在调节机制如正念冥想和认知重评(cognitive reappraisal)，被Peter称为"思维刹车系统"；外部支持系统特别是同伴支持网络，Mary描述周五线上聚会是"专业救生圈"。值得注意的是，非正式督导的价值凸显，其灵活性弥补了传统督导的僵化性。但回避型应对如信息隔绝，则与长期心理不适显著相关。

这项研究首次系统勾勒出集体创伤中MHPPs的生存图谱，其理论贡献体现在三方面：首先，突破性地将共享创伤现实概念操作化，建立"双重暴露-身份冲突-调节策略"的解释框架；其次，揭示远程工作模式如何重塑治疗关系边界；最后，提出抗逆力建设的多层次干预路径。

实践层面，研究为心理健康服务体系改革提供明确方向：机构应建立弹性工作制度和技术支持系统；专业培训需纳入集体创伤应对模块，强调自我关怀(self-care)的技能化训练；建议采用IGLOO框架实施组织级干预，将从业者福祉纳入服务质量评估体系。

该研究的时效性也构成其独特价值——数据采集于疫情最严峻阶段，真实记录了从业者的"战时状态"。正如作者强调，这些发现不仅适用于疫情后重建，更为应对未来系统性危机提供了前瞻性方案。当气候变化、地缘冲突等全球性风险日益频发时，构建具有创伤知情能力(trauma-informed)的心理健康服务体系，将成为社会韧性的关键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