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信念构念的命名迷思：基于因子分析的构念重叠性探索

本研究针对心理学领域普遍存在的"术语混淆(jingle-jangle fallacies)"现象，通过探索性因子分析(EFA)系统考察了自我效能感(self-efficacy)、自尊(self-esteem)等9个自我信念构念的测量重叠问题。研究发现这些构念可归为自我效能感和非效能感两大因子，揭示了现有测量工具存在的构念冗余问题，为厘清自我评价研究领域的理论框架和测量工具开发提供了重要依据。

　　

在心理学研究领域，一个长期存在的难题困扰着学者们——当我们谈论"自我效能感"、"自尊"或"自我价值"时，这些术语究竟指向相同的心理特质，还是各自独特的构念？这种因术语命名导致的混淆现象被称作"术语混淆(jingle-jangle fallacies)"，它像一团迷雾笼罩着自我信念研究领域。具体表现为两种错误：当不同构念使用相同名称时产生"术语同义(jingle)"谬误；当相同构念使用不同名称时则形成"术语异义(jangle)"谬误。这种混乱不仅造成理论建构的模糊，更直接影响测量工具的开发和研究结论的可信度。

以经典的"毅力(grit)"与"尽责性(conscientiousness)"之争为例，尽管早期研究声称前者具有增量效度(incremental validity)，但后续元分析(meta-analysis)却质疑二者实为同一构念。类似争议在自我评价领域尤为突出，诸如自我效能感、自尊、自我价值等构念间存在大量概念交叉和测量重叠，但鲜有研究系统考察这些构念的区分效度(discriminant validity)。这种混乱局面使得研究者难以确定：我们究竟是在测量独特心理特质，还是被不同术语所迷惑？

为破解这一困局，密歇根州立大学的研究团队开展了一项大规模研究(N=1,258)，通过探索性因子分析(EFA)系统考察了9个核心自我信念构念(self-efficacy, self-competence, self-confidence, self-esteem, self-worth, self-value, self-regard, self-liking, self-respect)的测量重叠问题。这些构念的选择基于两个标准：存在合理长度的有效量表；评估对自我的积极/消极评价。研究特别关注了最新提出的"自我价值(self-value)"构念——定义为"个体不依赖于能力、才能或胜任力的内在价值信念"，试图探索其与既有构念的区分度。

研究采用多阶段测量方法，通过MTurk平台招募参与者完成包含9个构念的量表。所有量表均采用7点Likert计分，通过验证性因子分析(CFA)确认各量表单维性后，分别进行量表层面和项目层面的探索性因子分析。数据分析采用Mplus 8.0软件，运用加权最小二乘估计法(WLSMV)处理有序分类数据，通过斜交旋转(geomin rotation)允许因子相关，并采用并行分析(parallel analysis)确定最佳因子数量。

量表层面分析
量表层面的探索性因子分析显示，所有构念间存在中度至高度相关(ravg=0.50)。二因子模型拟合最优，其中自我效能感独立成簇，其余8个构念(自尊、自我价值等)共同负荷于第二个因子。值得注意的是，自我胜任力(self-competence)在因子间的归属存在模糊性，暗示其可能兼具效能感和非效能感特征。

项目层面分析
项目层面的分析进一步验证了构念重叠现象。在二因子解决方案中，自我效能感量表项目集中负荷于第一因子(负荷量0.41-0.81)，而代表自尊、自我价值等构念的项目则主要聚集于第二因子(负荷量0.32-0.88)。交叉负荷分析发现，约30%的项目在双因子上的负荷差异小于0.2，表明这些项目可能同时测量多个构念。

自我价值的独特性检验
针对新提出的自我价值构念，研究发现其与自尊的相关系数达0.68，与自我效能感为0.45。虽然其部分项目在二因子模型中显示出独特负荷模式，但整体仍与自尊等传统构念高度重叠，未能形成独立的第三因子。这表明研究者设想的"非能力基础的价值信念"在测量层面尚未实现充分区分。

这项研究通过系统的心理测量学分析，揭示了自我信念研究领域存在的严重构念冗余问题。主要发现可归纳为三点：首先，现有自我信念构念主要汇聚为自我效能感和全局自我评价两大维度；其次，传统构念(如自尊、自我价值等)间的区分效度不足，可能反映了"术语异义(jangle)"谬误；最后，新提出的自我价值构念尚未展现出充分的测量独特性。

这些发现对心理学理论和实践具有深远意义。在理论层面，它们质疑了将相似自我评价构念视为独立实体的普遍做法，建议研究者更审慎地界定构念边界。在测量层面，研究强调需要开发更具区分效度的量表项目，避免因项目措辞模糊导致的构念混淆。对于临床应用，这些发现提示各类自我评价干预措施(如自尊提升、自我效能感训练等)可能需要重新评估其特异性效果。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研究发现自我效能感相对独立于其他自我评价构念，这支持了Bandura的社会认知理论中将效能信念作为独特心理机制的观点。而其他构念的高度重叠则暗示，诸如自尊、自我价值等概念可能共享相同的潜在特质——即个体对自我价值的整体评估。这种简化模型有助于整合碎片化的自我评价研究，为未来理论建构提供更清晰的方向。

当然，研究也存在若干局限。横断面设计无法检验构念间的因果关系；仅使用自陈量表可能受共同方法偏差影响；样本虽大但以网络招募为主，代表性有待验证。未来研究可采用纵向设计、多方法评估(如行为观察、他人报告)进一步验证这些发现，并探索文化因素对构念区分度的影响。

这项研究最终指向一个根本性问题：在心理学这个年轻的科学领域，我们是否创造了过多冗余的构念？正如作者在讨论中所反思的："在已有众多模糊构念的海洋中提出新构念是种讽刺"。这一反思不仅适用于自我信念研究，对整个心理学领域的理论建构都具有启示意义——或许，科学进步不仅需要创新，有时更需要做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