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奢侈食物"范式：重新评估中国山东东南部新石器时代晚期（4500–4000 cal BP）水稻的社会意义

推荐：本研究通过山东东南部苏家村遗址（4500–4000 cal BP）的新考古植物学证据，挑战了传统"奢侈食物"假说。研究人员系统分析了不同规模聚落的水稻利用模式，揭示该地区新石器时代晚期水稻作为主食的普遍性，提出社区协作与家户间合作是推动稻作技术发展的关键机制，为理解史前中国农业社会复杂化进程提供了新视角。

　　

在探索古代文明演进的宏大叙事中，食物从来不只是果腹之物，更是解码社会结构的密钥。水稻(Oryza sativa)作为亚洲最具文化象征意义的作物，其在中国新石器时代的社会角色长期被"奢侈食物"理论所主导——认为它是精英阶层彰显权力的工具。然而，这种解释框架正面临严峻挑战：考古记录显示，山东东南部不同规模聚落中都存在水稻遗迹，这种广泛分布难以用简单的"精英垄断"模型来解释。更关键的是，既往研究多聚焦大型中心聚落（如两城镇遗址），缺乏对小规模聚落的系统考察，使得我们对该地区农业经济全貌的认识存在显著空白。

山东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的研究团队选择苏家村这个典型的小型聚落（4500–4000 cal BP）作为突破口，通过多学科交叉方法重新审视水稻的社会意义。他们发现，与大型中心聚落相比，这个普通村落同样以水稻为主导作物，并辅以粟、黍、大豆等旱作作物。更重要的是，水稻加工消费活动呈现出家户自主性特征，同时存在家户间协作的证据。这一发现彻底颠覆了传统认知，表明在新石器时代晚期的山东东南部，水稻已突破阶层壁垒成为跨聚落规模的全民主食。相关成果发表于《Journal of Anthropological Archaeology》，为重构史前中国农业社会化进程提供了关键拼图。

研究团队采用的关键技术包括：1）系统采集166处遗迹单位的186份浮选样品（总计2710 L），通过标准浮选法获取炭化植物遗存；2）对小麦等关键作物进行加速器质谱碳十四测年(AMS ¹⁴C)，建立精确年代框架（4420–3982 cal BP）；3）量化分析水稻基盘脱落率等加工特征，重建生产链环节；4）整合山东东南部同期遗址的考古植物学数据开展区域对比研究。

【水稻作为普遍主食的证据】
通过苏家村与两城镇等大型聚落的对比分析发现：1）水稻在小型聚落同样占据主导地位，占作物遗存总量的55.6%；2）水稻基盘脱落率显示其加工消费活动分散于家户层面；3）水稻植硅体在房址、灰坑等日常活动空间广泛分布。这些证据共同表明水稻已深度融入普通居民的日常生活。

【跨家户协作的生产模式】
研究揭示出两个层级的协作机制：1）家户内部存在完整的稻作生产链证据，包括脱粒、去壳等各环节工具；2）某些特殊遗迹单位（如H145）集中出土大量水稻小穗轴，提示可能存在共享的初加工场所。这种弹性协作网络有效降低了生产成本，推动稻作技术普及。

【环境适应与技术革新】
区域环境重建显示，4500–3900 BP期间降水增加形成的湿地环境为稻作扩张创造条件。与此同时，石刀、石镰等专业化农具的普及，以及家猪饲养提供的粪肥（δ¹⁵N值显示施肥实践），共同构成支撑水稻广泛种植的技术体系。

这项研究的重要突破在于建立了"环境-技术-社会"三位一体的解释模型：气候湿润化创造客观条件，农业技术创新提高生产效率，而家户协作网络则解决了小农经济的规模瓶颈。这种协同作用使水稻突破阶层限制，从象征权力的"政治作物"转变为凝聚社区认同的"社会黏合剂"。

从更广阔的学术视野看，该研究具有三重启示：首先，它证明作物社会意义具有时空特异性——同一作物在不同区域可能扮演截然不同的角色；其次，强调必须通过"生产-分配-消费"全链条分析才能准确理解古代农业经济；最后，为探索中国文明起源中的"多元一体"格局提供了微观实证。正如作者指出，当我们将目光从宏大的宫殿遗址转向普通村落时，才能真正触摸到文明演进的真实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