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COVID-19疫苗合同谈判中的法律与权力失衡：契约化政策制定如何加剧全球卫生不平等

这篇深度研究通过解密南非政府与制药公司的COVID-19疫苗采购合同，揭示了全球卫生危机中"契约化政策制定"（policymaking via contract）的权力机制。研究基于法院强制公开的未删减合同文本，展现制药公司如何通过苛刻条款（如无约束性交付承诺、超范围免责条款和出口限制）削弱国家主权，导致南非疫苗推广延迟。该研究为理解全球疫苗分配不平等的结构性根源提供了关键法律实证，对改革国际卫生治理体系（如COVAX机制）和未来大流行应对具有重要政策启示。

　　

ABSTRACT
COVID-19疫苗分配暴露出非洲、亚洲和拉丁美洲的严重获取不平等。以南非政府与制药公司的谈判为案例，研究揭示了国际秩序通过"契约化政策制定"削弱国家权力的机制。利用法院命令获取的未删减合同档案显示，在供应短缺、生产垄断和全球治理碎片化的背景下，制药公司通过合同条款实质制定了疫苗赔偿、知识产权和出口控制等关键政策。

Introduction
科学家在病例报告后不到一年就开发出有效疫苗，但全球接种能力存在巨大差距。COVAX设施2021年仅完成20亿剂目标的一半，同期西欧完全接种率达72%而西非仅4%。研究表明，制药公司在谈判中利用供需失衡获得超常规权力，通过保密合同重塑国家政策框架。

Materials & methods
研究团队对南非政府与辉瑞(Pfizer)、强生(J&J)、印度血清研究所(SII)和COVAX设施的合同进行内容分析。通过健康正义倡议组织(Health Justice Initiative)的诉讼获取关键文件，采用政策监测方法建立分析框架，双人复核编码合同法律条款。

Results

Delivery commitments, timelines, and payments
辉瑞合同要求南非预付4000万美元却无剂量交付保证，仅承诺违约时返还50%预付款。强生2200万美元预付款条款注明"暂定供应计划取决于其他客户是否放弃剂量"。谈判文件显示南非官员多次标注"不可接受"，但最终接受无违约惩罚、不可撤销订单等条款。唯一例外是血清研究所合同，规定未在2021年2月底前交付150万剂需退款。

Indemnification
制药公司通过合同创设了超越南非法律的新免责政策：

• 辉瑞条款覆盖"设计、开发、临床试验、制造"全流程责任，要求南非建立"疫苗赔偿计划"基金
• 强生接受"故意不当行为"免责例外，但保留对制造缺陷的全面保护
• COVAX条款预期制造商应承担cGMP违规责任，但实际合同未体现

Export bans
强生合同禁止南非实施"任何出口限制"，导致3200万剂本土产疫苗被优先运往欧美。这与欧盟实施的出口禁令形成鲜明对比，凸显合同条款对主权政策的侵蚀。

International redistribution
南非作为非盟COVID-19应对协调国，却需获得制药公司批准才能跨境调剂疫苗：

• 辉瑞拒绝加入"不得无理拖延"的调剂限制条款
• 强生允许调剂但保留绝对裁量权
• 合同禁止南非未经同意从第三方采购疫苗

Intellectual property
所有合同均含严格知识产权条款：

• 强生声明"绝不授予任何知识产权权益"
• 血清研究所要求南非"永不采取损害IP权利的行动"
• 尽管南非是TRIPS灵活性倡导者，合同限制其行使该权利

Confidentiality vs transparency
保密条款严重削弱公共监督：

• 辉瑞禁止披露"财务和赔偿条款"长达10年
• 强生要求"双方同意的方式"披露
• 南非谈判者援引2019年WHA透明度决议未果

Discussion
研究表明疫苗分配不平等源于结构性权力失衡。在供应垄断背景下，双边合同成为政策制定工具，导致：
1）全球治理失灵：COVAX等自愿机制无法克服国家利己主义
2）技术壁垒：知识垄断阻碍非洲本土生产
3）法律冲突：合同条款架空国际卫生条例(IHR)和TRIPS灵活性

Policy implications
未来大流行应对需重构权力平衡：

• 优先技术转让而非剂量捐赠：借鉴HIV治疗中的药品专利池(MPP)经验
• 建立强制性国际法律框架：规范疫苗分配而非依赖自愿机制
• 推动合同透明度联盟：打破制药公司的信息不对称优势
• 投资区域生产能力：降低对少数供应商的依赖

研究最后强调，解密合同显示的不对称谈判动态，印证了改革当前全球卫生治理体系的紧迫性。正如南非国家财政部官员在谈判批注中所言："保密条款严重损害透明度"——这或许是对整个疫苗分配体系最精辟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