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即能动性：埃塞俄比亚提格雷地区森林景观恢复中的参与重构与抗争政治学

本研究针对自上而下的森林景观恢复（FLR）计划引发的社会矛盾，通过质性研究方法揭示埃塞俄比亚提格雷地区农民采用规避（Avoidance）、对抗（Breaking）和建构（Constructive）三维抵抗策略，提出将社区抵抗视为诊断治理失效的窗口，为联合国生态系统恢复十年（UN Decade on Ecosystem Restoration）提供包容性治理新范式。

　　

在全球化生态治理浪潮下，埃塞俄比亚提格雷地区成为国际森林景观恢复（Forest Landscape Restoration, FLR）的焦点区域。尽管该国通过"绿色遗产计划"（Green Legacy Initiative）创下单日种植3.5亿棵树的世界纪录，但光鲜数字背后隐藏着尖锐的社会矛盾——当地社区在被迫贡献年均20-40天无偿劳动的同时，却面临牧场封闭、薪柴短缺等生计危机，甚至出现恢复区土地被转售私营企业的"绿色掠夺"现象。这种技术导向的生态修复模式，暴露出全球350亿公顷"波恩挑战"（Bonn Challenge）目标中普遍存在的参与性缺失问题。

为破解这一困境，德国波恩大学（University of Bonn）地理系的Matiwos Bekele团队创新性地将James Scott的日常抵抗理论与ABC三维框架（Avoidance-Breaking-Constructive）相结合，在提格雷地区6个村庄开展深度调研。研究人员通过51份半结构化访谈和9场焦点小组讨论，首次系统绘制出社区抵抗的"光谱图谱"——从夜间盗伐的隐蔽抗争（Avoidance），到暴力对抗守卫的激烈冲突（Breaking），直至建立自主治理体系"Maija制度"的建制化抵抗（Constructive）。这项发表于《Trees, Forests and People》的研究，颠覆了将抵抗视为项目障碍的传统认知，揭示其作为社会生态治理"诊断工具"的核心价值。

关键技术方法包括：1）分层抽样选取15名林业专家和36名不同阶层农民；2）参与式观察记录资源使用时空模式；3）NVivo软件辅助的主题编码分析。特别关注2019-2022年武装冲突对17%森林覆盖率的破坏效应，以及女性在能源获取中的差异化体验。

【规避抵抗：生存策略的微观政治】

研究发现78%受访者存在"月光伐木"等隐蔽抵抗行为。妇女为应对3小时薪柴采集路程，发展出规避监守的集体行动时序；男性则改用锯子降低砍伐声响。这种看似消极的"弱者的武器"，实则是维系基本生存的能动性实践，印证了资源政治学中"反排斥"（counter-exclusion）理论。

【对抗抵抗：土地权属的公开博弈】

当政府将村民管护12年的林地划归蜂蜜企业时，抵抗升级为暴力冲突。富裕牧户因放牧权受限成为抗议领袖，而贫农因畜力租赁等依存关系被动卷入。该案例典型呈现"绿色攫取"（green grabbing）如何激化社会矛盾，导致环境项目异化为强制工具。

【建构抵抗：制度替代的治理创新】

最具突破性的发现是"Maija"自治系统：通过2000比尔押金制（约15美元）实现领导轮换，制定季节性放牧规则，其惩罚性收入再投资机制既维护生态又巩固社群认同。这种将抵抗制度化的实践，为奥斯特罗姆（Ostrom）公共资源治理理论提供非洲语境的新证。

研究结论深刻指出：抵抗行为的形态演变（从Avoidance到Constructive）与治理包容度呈负相关。当FLR项目忽视土地权属（land tenure）和性别正义（如女性占夜间盗伐者的83%），抵抗便会从个体生存策略发展为集体行动。特别是Maija制度证明，承认习惯法（customary law）的治理效能比强制参与更可持续。这些发现为正在实施的"非洲森林景观恢复倡议"（AFR100）提供关键启示：真正的生态修复必须将抵抗视为"社会早期预警系统"，通过权力共享（power-sharing）机制实现环境正义。

该研究在理论上突破抵抗研究的二元对立范式，提出"抵抗光谱"的动态分析框架；在实践层面则呼吁改革FLR评估体系，将土地归还（land restitution）和传统知识纳入核心指标。正如提格雷农民用12年管护经验所证实的：没有社会韧性的树木，终究难以在权力的土壤中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