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离自我状态的追寻：关系精神分析视角下的心智结构与治疗行动新探

这篇开创性综述系统梳理了关系精神分析学派（Relational Psychoanalysis）的核心理论框架，重点阐释了以解离（dissociation）、多重自我状态（self-states）和治疗性扮演（enactments）为特征的心智模型。文章深度整合了温尼科特（Winnicott）和布隆伯格（Bromberg）的理论精髓，提出心理健康的本质在于自我状态间的水平流动（horizontal organization）而非垂直整合（vertical construction），为欧洲读者提供了理解北美关系学派治疗范式的关键窗口。

　　

解离自我状态的追寻：关系精神分析的理论与实践革新

引言

关系精神分析作为20世纪80年代北美兴起的理论范式，通过整合人际精神分析（Interpersonal Psychoanalysis）、客体关系理论（Object Relations Theory）和自体心理学（Self-Psychology），彻底重构了传统精神分析对心智结构和治疗行动的理解。其核心突破在于将解离机制而非压抑（repression）视为心理防御的基础形式，并将心智概念化为由水平组织的多重自我状态构成的动态系统。

解离、多重自我与关系无意识

布隆伯格革命性地将解离重新定义为早期依恋创伤的产物——当某些自我体验引发照料者的强烈焦虑时，个体会通过解离将这些体验隔离为"非我"（not-me）状态。这与弗洛伊德式的垂直无意识模型形成鲜明对比：在关系框架下，无意识本质上是自我状态间联结的暂时断裂（Bromberg, 1993）。斯特恩（Stern）进一步提出"未形成体验"（unformulated experience）概念，强调许多心理内容并非被压抑，而是从未被符号化。温尼科特关于"健康包含非整合状态（unintegration）"的洞见在此得到深化——心理健康的标准转变为能否在不同自我状态（包括被憎恶、恐惧或羞耻的部分）间灵活切换。

治疗过程中的扮演维度：通往心理改变的路径

卡茨（Katz, 2013）将治疗性扮演比喻为"戏中戏"，揭示治疗关系中被双方共同建构却未被言说的互动模式。关系学派颠覆性地认为，这些扮演并非治疗阻力，而是整合解离自我状态的必经之路（Aron & Atlas, 2015）。典型案例如戴维斯（Davies, 2004）记录的临床片段：当患者愤怒指控"你恨我"时，治疗师承认"有时我们确实相互憎恨"，这种对互补性（complementarity）的突破性接纳反而重建了治疗联盟。研究显示（Holmstr?m et al., 2024），治疗师自身解离的自我状态往往是阻碍扮演转化的关键因素。

自我状态舞台上的治疗工作

临床实践的核心在于识别和解锁"非我"状态。当患者抱怨治疗师"太过分"时，往往标志着双方互补位置的僵局（Benjamin, 2018）。戴维斯（2023）通过50年临床反思指出，这种僵局实质是治疗师未能接纳自身"需求过多"的反移情状态——正如父母将自身局限归咎于孩子的"过度索求"，治疗师也需要勇气直面自身"不堪重负"的脆弱状态。突破点在于治疗师能同时涵容患者和自身的羞耻体验。

治疗性退行：为非整合创造安全空间

关系理论重新诠释了退行（regression）的价值。受巴林特（Balint, 1968）"良性退行"和温尼科特"抱持环境"（holding environment）启发，布隆伯格提出退行实质是患者暂时放弃自我凝聚的幻觉，在治疗关系中体验"安全的分裂状态"（Bromberg, 1979）。泰帕莱（Taipale, 2023）的"水平非整合"理论强调，这种心理状态是关系性成就而非个体病理。治疗师需同步体验自身的退行状态，正如格特（Ghent, 1992）所述，患者通过"客体探测"（object probing）考验治疗师的完整性。

心理健康：水平扩展而非垂直建构

关系模型彻底重构了发展阶段理论。温尼科特认为发展成就的可逆性才是健康标志（Phillips, 2007），这一观点在布隆伯格的多重自我理论中得到延伸——偏执-分裂位（paranoid-schizoid position）并非需要克服的原始阶段，而是终身可用的心理组织模式（Ogden, 2018）。米切尔（Mitchell, 2003）甚至重新评估了"原始防御"：理想化能力是维持长期关系的必需品，而夸大幻想（grandiosity）的灵活性才是关键。对"负性治疗反应"的关系式解读揭示，这常是治疗师未能涵容自身无助感导致的互补性僵局（Benjamin, 2018）。

关系式案例概念化、修正与终止

关系取向彻底改变了案例概念化的本质。阿隆（Aron, 1996）强调，任何临床判断都部分反映治疗师的未觉察反移情。派泽（Pizer, 1992）著名的身份协商理论——"不，你不能这样看待我；但你可以那样看待我"——揭示治疗过程本质是双方自我状态的动态匹配。治疗终止被重新概念化为多维告别：每个共同经历过的自我状态配置都需要独特的哀悼（Davies, 2005）。最终，患者获得的不是确定的自我认知，而是对自我选择性的深刻觉知（Mitchell, 1991）。

结语

关系精神分析通过解构传统的心智模型，将心理治疗重塑为两个主体在自我状态迷宫中共同探险的历程。温尼科特"对惊讶保持开放"的箴言在此获得新解：治疗师既不是空白屏幕（blank screen）也不是技术专家，而是与患者共同建构意义的旅伴。这种范式转变不仅拓展了治疗可能性的疆域，更从根本上重新定义了心理健康的本质——不是固着的整合，而是能在生命戏剧中自如切换角色的流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