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后的创伤、社会生成与社会愈合：卢旺达种族灭绝后的全民心理创伤研究

这篇综述深入探讨了卢旺达种族灭绝后创伤话语的演变，揭示了"社会愈合者"如何通过"社会生成"（sociogenic）视角重构创伤概念，打破"幸存者-施害者"二元对立，提出"所有卢旺达人都有创伤"的包容性框架。文章创新性地结合法农（Fanon）的后殖民理论与本土实践，分析了政治经济学（PTSD、ihahamuka等术语的污名化）与结构性暴力如何塑造创伤认知，为冲突后社会的心理干预提供了跨学科（人类学、精神病学、和平研究）的理论启示。

　　

摘要

1994年卢旺达针对图西族的种族灭绝事件后，全球精神病学话语（如PTSD）首次进入该国公共领域，但最初仅聚焦图西族幸存者。近年来，本土"社会愈合者"提出创伤的扩展定义——"所有卢旺达人都有创伤"（abanyarwanda bose barakomeretse），将个体心理创伤与殖民遗留的结构性暴力（sociogenic violence）联系起来。这一转向挑战了以幸存者为中心的资源分配体系，试图通过"社会生成"路径修复分裂的社会关系。

引言

卢旺达创伤研究的核心矛盾在于：政府通过"创伤"话语为幸存者争取资源时，无形中边缘化了非幸存者（如未参与屠杀的胡图族、混血家庭）的苦难。社会愈合领域的专业人士——包括心理学家、社会工作者和社区调解员——在实践中发现，直接采用西方"创伤"（toroma）或本土化术语"ihahamuka"（恐惧性窒息）会强化污名。如研究者英内斯所述："当人们问'谁受伤了？为什么受伤？'时，实际在追问创伤政治背后的历史责任"。

创伤的政治经济学与转向社会生成

卢旺达的创伤经济（political economy of trauma）呈现双重困境：

1. 1.

   诊断污名化：政府推广的"ihahamuka"被视为"丧失理智"的标签，与传统卢旺达文化中情绪内敛的价值观冲突。

2. 2.

   资源分配极化：幸存者组织如AERG（种族灭绝幸存学生协会）垄断教育资源，其成员宣称拥有"特殊创伤"（ihungabana rikomeye），引发其他群体不满。

法农的理论为理解这种困境提供钥匙：殖民主义构建的胡图-图西种族二元对立，使创伤成为压迫结构的症状（symptom of oppression）。社会愈合者受此启发，转而采用"伤口"（ibikomere）这一隐喻，既规避政治敏感，又涵盖更广泛的历史暴力（如1959年暴力事件、1997年北部叛乱战争）。

卢旺达创伤话语的演变史

1994年后创伤概念的本地化经历三个阶段：

1. 1.

   医疗化阶段（1995-2000）：国家创伤中心引入PTSD诊断，纪念仪式上集体"ihahamuka"发作（昏厥、尖叫）成为幸存者标志。

2. 2.

   污名化阶段（2000-2010）："ihahamuka"被等同于"疯癫"（abasazi），而幸存者被指责利用创伤身份获取资源。

3. 3.

   重构阶段（2010至今）：社会愈合者推广"伤口"话语，如精神病学家Ngirimana所述："有些伤口看不见，但会持续影响家庭（imiryango ikomeretse）"。

"所有卢旺达人都有伤口？"——创伤与身份政治

社会愈合实践面临的核心挑战是如何在混合对话中处理不同群体的创伤叙事：

• •

  幸存者子女托马斯（1998年生）描述校园中的"正确群体"（幸存者后代）与"错误群体"（施害者后代）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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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武装人员（ex-FAR）讲述RPF士兵杀害亲属的经历时，常遭幸存者打断："这也算伤口？"

研究者马克斯韦尔的解决方案是分阶段对话：先开展族群内部创伤叙事，再组织跨群体交流。这种方法避免直接对比苦难，转而强调结构性共谋——如胡图族农民因土地政策边缘化、图西族难民在乌干达的离散创伤等。

结论：创伤与修复

卢旺达案例表明，冲突后社会的心理干预必须超越"受害者-施害者"范式。社会愈合者通过两项创新实现突破：

1. 1.

   术语本土化：用"伤口"替代"创伤"，将生物医学概念嵌入文化隐喻；

2. 2.

   结构分析：将个体创伤与殖民遗产、经济不平等等宏观因素关联。

已故精神病学家Munyandamutsa的箴言概括了这一理念："生存意味着将受害者身份转化为历史事件，而非生活方式——唯有如此，才能重建与他人的关系。"这一模式对波斯尼亚、北爱尔兰等分裂社会具有重要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