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虚构主义与理想化模型：认知科学中表征话语的阐释困境

这篇综述批判性探讨了心智虚构主义(Mental Fictionalism)将心理表征视为"有用虚构"的理论主张。通过系统比较认知科学中的表征话语与物理学、生物学中的理想化模型(如理想气体定律、哈迪-温伯格平衡)，指出心理表征作为理想化假设存在功能性差异：既不能标识因果无关变量(V1神经活动)，也无法简化复杂问题或解决计算难题，最终导致其解释力缺失。文章创新性地揭示神经表征虚构论(NRF)在预测、干预、因果说明等科学目标上的理论缺陷，为认知科学哲学提供了重要批判视角。

　　

ABSTRACT

认知科学惯用编码、信号、计算等术语描述神经活动，传统观点将其视为真实存在的表征过程。心智虚构主义对此提出挑战，主张心理表征话语实为"有用虚构"。该理论常通过类比物理学理想化方法（如无摩擦平面、理想气体）来论证其合理性。然而深入分析表明，这种类比存在根本缺陷：理想气体定律通过设定分子零体积来标识因果无关变量，哈迪-温伯格模型通过无限种群假设消除随机波动，而心理表征既不能简化认知模型，也无法聚焦关键因果参数，更无助于解决计算难题。因此，将心理表征视为理想化假设缺乏科学效用。

1. Introduction

托恩(2023)将科学建模中的理想化与心智表征理论相类比，认为二者都通过虚构非真实存在物（如完美球体、理性经济人）来理解复杂系统。模型科学通过构建假想系统研究真实目标系统，其中理想化具有明确功能：理想气体分子作为零体积质点突显压力-体积关系，无限种群模型排除遗传漂变干扰。心智虚构主义者主张，认知科学中的表征话语（如V₁表征边缘、海马表征空间位置）同样属于此类"明知为假但有用"的虚构。

这种类比面临根本性质疑：物理学理想化具有严格数学表达（如PV=nRT），能精确逼近真实系统；而心理表征既缺乏形式化定义，其虚构状态更导致解释链条断裂。当托恩将信念-欲望类比为"无延伸的原子中心"时，实际上揭示了心理表征概念的内在矛盾——被锁在头脑中的"表征"无法具备公共符号的社会规约性。这种概念混乱使心智虚构主义陷入解释困境。

2. Mental fictionalism

基于沃尔顿(1990)的假装理论，心智虚构主义将心理状态话语视为特殊的"假装游戏"。如同将意大利地图想象为靴子有助于地理导航，将行为归因于内在信念也被视为隐喻性实践。关键区别在于：地图靴子的虚构有真实地理坐标作为"道具"(prop)，而心理状态的"道具"仅是不确定的行为模式。维辛格(1925)进一步区分虚构与假设：前者明知为假（如点质量），后者可被未来研究验证。心理表征被归为前一类——如同19世纪"无延伸却承载力的原子"概念，这种组合被判定为逻辑混乱。

3. Idealization: Mental representation, ideal gases, infinite populations, and point objects

理想化在科学建模中具有四大功能：(1)标识因果无关变量（理想气体忽略分子碰撞）；(2)简化复杂系统（相变理论采用无限体积）；(3)聚焦关键参数（哈迪-温伯格模型控制选择压力）；(4)解决计算难题（棒球轨迹模型忽略空气阻力）。心理表征在这四方面均告失败：

3.1. The ideal gas law

理想气体方程PV=nRT通过设定分子零相互作用，明示碰撞对压力-体积关系无实质影响。相比之下，将行为归因于虚构信念时，既未说明哪些神经活动是因果差异项（如V₁尖峰序列），也未标识非差异项。霍托(2025)尖锐指出：如同圣诞老人传说不能解释树下礼物，虚构表征同样无法解释行为产生机制。

3.2. The Hardy-Weinberg model

哈迪-温伯格平衡通过五项理想化（无突变、随机交配、无限种群等）研究基因频率稳定性。其"无限种群"设定具有明确数学模型，能精确显示遗传漂变的缺失如何导致等位基因频率恒定。而心智虚构主义仅产生"框架效应"——将人视为信念持有者，却不提供任何量化关系或操作化定义。

3.3. Idealized model of baseball trajectory and neural representation

物理学将棒球简化为质点以解决轨迹计算难题，这种理想化具有明确数学表达（如牛顿运动方程）。神经表征虚构论(NRF)却无法建立类似形式系统：若承认海马"位置细胞"是虚构，则其既不能简化空间导航模型，也无助于计算位置编码的数学解。

4. Explanatory desiderata

斯普雷瓦克(2013)提出神经表征虚构论(NRF)，主张虽然"V₁表征边缘"等命题为假，但在科学实践中应保留此类话语。通过评估NRF在五项科学目标上的表现，发现其存在系统性缺陷：

4.1. Prediction

NRF声称能像静电学虚构镜像电荷那样支持预测，实则不然。斯特雷文斯(2021)强调有效预测需识别因果差异项，而NRF仅能在虚构内部回答"是否"问题（如"在NRF中V₁是否表征边缘"），对真实神经活动的预测毫无贡献。

4.2. Description

谢林模型通过网格化理想城市，成功预测轻微种族偏好会导致居住隔离。NRF则相反：既不能近似描述神经活动（如梭状回面孔区反应），其"在NRF中…"的真值断言也与现实系统无关。

4.3. Intervention

理想化通过标识因果差异支持干预（如改变气体体积预测压力变化）。NRF因否认表征的真实性，无法指导实验操作。基尔霍夫(2025)指出：若前额叶"工作记忆表征"是虚构，则经颅磁刺激该区域将失去理论依据。

4.4. Causation

奇里穆塔(2024)试图为表征话语辩护，认为其能黑箱化远端刺激-神经活动间的复杂关联。但这恰恰暴露NRF的悖论：若接受"神经表征无因果力"，则所有基于表征的认知控制理论都将崩溃。

4.5. Explanation

NRF与最佳解释推理(IBE)存在根本冲突：若神经表征是认知现象的最佳解释，则应承认其真实性；若坚持其虚构性，则必须放弃IBE这一科学核心推理方法。这种两难境地使NRF陷入理论绝境。

5. Conclusion

心智虚构主义将心理表征类比为科学理想化的尝试经不起推敲。物理学理想化通过数学建模逼近真实，而心理表征既无形式化定义，其虚构状态更导致解释链断裂。神经表征虚构论在预测、干预、因果说明等科学实践中全面失效，最终证明"有用虚构"这一理论定位在认知科学中难以成立。该分析为反思表征话语的哲学基础提供了关键批判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