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教师压力分型与组织支持策略：职业倦怠的异质性及精准干预新视角

本研究通过潜在剖面分析(LPA)识别出中国农村教师的四种压力分型（高压力型、挑战型、平衡型、放松型），揭示了压力特征与职业倦怠、组织支持(POS)的显著关联。研究基于工作要求-资源(JD-R)模型，证实组织支持对缓解压力与倦怠的关键作用，为针对不同人口学特征教师制定精准干预策略提供了实证依据，对促进农村教育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实践意义。

　　

引言：农村教育公平与质量的核心支撑者

农村教师在保障教育公平与质量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然而他们长期在资源有限、地理隔离、社区支持不足的挑战性环境中工作。与城市教师相比，农村教师不仅面临教学资源匮乏、专业发展机会受限等问题，还承受更重的工作负担和组织支持不足的压力。这些复杂因素共同造就了农村教师多样化、多维度的压力体验图景，而非简单的线性模式。系统性因素如资源分配不均和社会不平等进一步丰富了农村环境中的压力类型与形成机制。以往研究指出，尽管政府出台了多项招聘与保留政策，农村地区仍存在教师短缺的悖论，这凸显了个人、系统和政策因素交织加剧农村教师压力的复杂性。高水平的感知压力不仅影响教师福祉，更会降低教育质量。因此，系统识别和理解农村教师压力的类型学特征，对制定有效支持策略、提升教师福祉和改进教育成果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本研究采用潜在剖面分析(LPA)这一能够基于共享特征识别群体亚组的统计方法，结合工作要求-资源(JD-R)理论框架，探究农村教师的压力分型及其与职业倦怠、组织支持的关系。JD-R模型认为，工作需求（如工作量、情绪劳动）会导致压力与倦怠，而工作资源（如组织支持、自主权、专业发展）能够缓冲这些负面影响并促进福祉。通过整合LPA与JD-R模型，本研究旨在剖析农村教师压力的具体驱动因素，并识别能够缓解压力的关键资源。

研究目标包括：运用LPA识别农村教师不同的感知压力剖面；检验这些剖面与职业倦怠、组织支持的关系；探讨性别、婚姻状况、职称、年龄、学历、工作年限及收入等人口学因素对压力分型的影响。通过全面分析农村教师的压力剖面及其相关因素，本研究不仅丰富了教师福祉领域的文献，更为开展针对性干预措施提供了实践启示，有助于增强教师保留率、提升工作满意度，并支持农村教育的可持续发展。

研究方法与设计

本研究于2024年1月至3月通过问卷星在线平台，采用随机抽样方式向6105名农村教师发放电子问卷。剔除数据不全及重复填写（通过IP地址识别）的问卷后，共获得6000份有效问卷。根据教育部2018年数据，全国农村教师总数约为290万，本研究样本约占全国农村教师群体的0.2%。所有参与者均在知情同意前提下完成调查。

研究采用自编基本信息问卷收集人口学与专业数据，包括性别、婚姻状况、授课学段、职称、年龄、学历、工作年限及薪资。感知压力采用中文版感知压力量表(PSS)测量，该量表包含14个条目，涵盖紧张感与失控感两个维度，采用5点李克特量表计分，其中第4、7、9、10、13题反向计分。总分高于25分表示处于健康风险压力状态，本研究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7。职业倦怠采用中小学教师倦怠问卷评估，包含15个条目，涵盖情绪衰竭、成就感降低和去人性化三个维度，采用5点李克特量表计分，其中第3、7、8、10、15题反向计分，总分越高表示倦怠程度越严重，本研究中Cronbach's α系数为0.89。组织支持采用中文版感知组织支持(POS)问卷测量，包含10个条目，涵盖情感性与工具性组织支持两个维度，采用7点李克特量表计分，总分越高表示感知到的组织支持越高，本研究中Cronbach's α系数达0.97。

统计分析使用R 4.3.3完成，潜在剖面分析采用Mclust和tidyLPA包进行，通过最大似然估计和Bootstrap法计算置信区间。最佳剖面数通过迭代确定，模型拟合通过贝叶斯信息准则(BIC)、Akaike信息准则(AIC)、贝叶斯似然比检验(BLRT)和熵值评估。BIC和AIC值越小表明模型拟合越好，BLRT用于比较不同剖面数模型的拟合优度，熵值衡量分类准确性（接近1表示分类性能更好）。分类结果的组间差异采用单因素方差分析和Bonferroni检验，显著性水平设为α=0.05。

由于所有变量数据均通过自评问卷收集，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采用Harman单因子检验进行评估，结果显示所有条目生成6个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首因子解释方差为39.73%，低于40%的临界阈值，表明共同方法偏差不严重。

研究结果发现

相关性分析显示，感知压力及其维度与职业倦怠、组织支持均存在显著相关。感知压力与职业倦怠呈正相关(r=0.68, p<0.001)，表明压力水平越高的农村教师职业倦怠程度越高；感知压力与组织支持呈负相关(r=-0.44, p<0.001)，提示组织支持水平越高，教师感知压力越低；组织支持与职业倦怠亦呈负相关(r=-0.49, p<0.001)，说明组织支持有助于降低农村教师的职业倦怠。

通过比较不同方差-协方差结构模型，确定EEI模型具有良好收敛性和分类性能。对1-5个剖面的EEI模型分析表明，4剖面解决方案[BIC=27021.06, AIC=26933.97, BLRT(p)=0.93, Entropy=1.00]基于模型拟合指数最优。在此分类下，农村教师有86%的概率属于某一剖面，支持采用4剖面分类方案。

潜在剖面分析将农村教师感知压力分为四种类型：

高压力型(类型1)在紧张感和失控感上得分最高，表现出显著的情绪压力，可能面临工作、家庭或其他生活挑战，需要额外支持与关注。该组平均感知压力得分32.43，超过健康风险阈值25，包含1008人，占样本16.80%。

挑战型(类型2)在紧张感和失控感上得分较高，反映相当程度的情绪压力，但相比高压力型可能具备稍好的应对能力。平均感知压力得分24.73，接近健康风险阈值，包含2961人，占样本36.60%。

平衡型(类型3)在紧张感和失控感上得分较低，情绪压力较小，暗示较强的心理适应能力或更稳定平衡的生活状态。平均感知压力得分19.68，包含2161人，占样本36.02%。

放松型(类型4)在紧张感和失控感上得分低，情绪压力最小，平均感知压力得分11.82显著低于平衡型，反映对压力更为放松的应对态度，包含635人，占样本10.58%。这类教师可能表现出强大的心理调节能力和明显的压力放松态度。

不同压力剖面教师在感知压力、职业倦怠及组织支持的平均得分上存在显著差异。高压力型教师的感知压力和职业倦怠得分最高，其次为挑战型、平衡型和放松型，放松型得分最低。事后检验证实这些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p<0.05)。相反，组织支持（总分及各维度）得分从放松型到平衡型、挑战型、高压力型逐步递减，这些差异同样显著(p<0.05)。这表明压力体验较轻的教师获得了更高水平的情感性和工具性支持，这有助于他们更好地应对工作挑战并降低职业倦怠。组织支持在缓解感知压力和职业倦怠方面的显著作用提示教育管理者应加强对教师的情感性和工具性支持，以改善其福祉和工作效率。

人口学特征的多维度影响

初步分析显示不同压力剖面的农村教师在人口学特征上存在显著差异。为进一步澄清这些人口学因素与压力剖面间的复杂关系，以"放松型"为参照进行多项逻辑回归分析。

结果显示，与女性相比，男性教师归属于放松型而非高压力型的几率显著更高(OR=1.60, p<0.001)。未婚教师被归类为挑战型的几率较低(OR=0.73, p<0.05)。初中教师归属于挑战型(OR=1.26, p<0.01)和高压力型(OR=1.96, p<0.001)的几率显著高于小学教师。年龄方面，年轻教师归属于较高压力剖面的几率更高，特别是31-40岁(OR=1.46, p<0.05)和41-50岁教师(OR=2.03, p<0.01)。高学历教师，尤其是拥有学士学位(OR=0.56, p<0.001)或硕士学位(OR=0.28, p=0.052)者，归属于高压力型的几率较低。薪资方面，月收入超过8000元的教师归属于平衡型(OR=1.62, p<0.05)和挑战型(OR=1.72, p<0.01)的几率显著高于低收入教师。

值得注意的是，职称和工作年限并非教师压力分型的显著预测因子。在农村教育背景下，传统的职业发展标志和资历可能无法有效缓解职业压力或增强适应能力，这与农村教师普遍面临的外部资源有限、职业发展受限和晋升机会稀缺等挑战有关。即使拥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如果缺乏有效的支持系统，教师也可能无法获得实质性的压力缓解。这些结果进一步强调，环境、组织和社会因素——如学校氛围、行政支持和社区参与——可能比个人职业轨迹更为关键。在农村环境中，仅靠资历不足以抵消结构性压力源，支持性政策和环境改善可能是增强教师压力韧性的关键。

总体而言，这些回归分析证实人口学因素——包括性别、婚姻状况、授课学段、年龄、教育程度和薪资——在决定教师压力分型方面扮演着 distinct 角色，为干预策略提供了针对性启示。

讨论与启示：从同质化支持到精准干预的系统转变

本研究结果揭示了农村教师感知压力与职业倦怠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这与西班牙、瑞典等国的现有研究一致。长期暴露于高水平压力已被确定为焦虑、抑郁等心理健康问题的主要原因。根据JD-R模型，这种高压力状态主要由工作需求驱动，包括过重的工作负担和情绪劳动，这些因素在农村情境中因教育资源有限和社会支持不足等独特压力源而加剧。这强调需要系统性策略来管理教师压力，减少工作需求的直接影响，并有效预防职业倦怠及其 adverse 影响，包括疲劳、工作满意度下降和潜在的教师流失。

研究发现组织支持与感知压力、倦怠均呈显著负相关，这与组织支持理论及国际多行业研究结果一致。获得较高水平情感支持（如同事与领导的关怀）和工具支持（如资源与培训）的教师报告压力水平较低且福祉较高。这符合JD-R模型关于工作资源缓冲工作需求负面效应的命题。组织支持增加与压力水平降低之间的关联凸显了工作资源在减轻工作需求 adverse 影响和促进教师福祉方面的关键作用。因此，教育管理者应优先加强组织支持系统并增强工作资源，如促进自主权和提供专业发展机会，以系统缓解教师压力并有效预防倦怠。

研究进一步将农村教师分为四种潜在压力剖面：高压力型、挑战型、平衡型和放松型。这些剖面在感知压力、倦怠和组织支持水平上存在显著差异。高压力型教师报告最高压力与倦怠水平，同时组织支持最低，表明急需针对性干预以减轻压力。挑战型教师尽管压力与倦怠水平较高，但展现出韧性，一定程度上受益于组织支持，仍需密切关注以防压力升级。平衡型与放松型教师表现出较低压力与倦怠水平以及较高组织支持，反映了有效的压力管理策略和积极福祉。持续支持与资源分配对于维持其稳定高效状态至关重要。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的横截面数据中不同压力剖面与倦怠水平的高度一致性为理解压力与倦怠的关系提供了新视角。尽管本研究未直接观察压力剖面间的纵向转变，但现有理论与实证研究表明压力与倦怠的关系是动态的。例如，纵向追踪发现职业转变（如晋升、调岗或入职）会导致倦怠水平的显著变化，不同倦怠维度对环境变化的敏感性各异。这表明教师的压力与倦怠状态可能在其职业生涯过程中经历持续转变，受个人角色、组织变革和外部环境的影响。借鉴JD-R模型强调工作需求与资源间动态平衡的理论框架，我们提出不同压力类型之间存在现实的"流动空间"或"过渡状态"。这凸显未来需要纵向研究进一步阐明压力向倦怠转变的机制并优化干预策略。

一个关键考量是压力与组织支持关系的方向性：是较低压力使教师能够寻求和利用更多组织支持，还是更大组织支持直接减轻了压力？尽管本研究的横截面设计无法确立因果关系，但压力较低的教师更可能寻求并受益于支持，而支持反过来进一步缓解压力，形成正向反馈循环的可能性是合理的。未来研究应采用纵向设计并结合实验与实地调查，探索组织支持如何影响不同压力剖面的动态机制。这将揭示因果路径并为制定更有效的针对性干预措施提供证据。

为有效满足农村教师的多样化需求，需要针对性个体层面干预和系统性改革。对高压力型教师，应立即提供支持包括减少行政任务以优化工作负荷，提供心理咨询和正念训练以改善压力管理，建立同伴支持与导师项目以培育支持性学校环境。挑战型教师虽具韧性，仍需针对性专业培训（如行为管理与技术整合），辅以决策参与、领导角色和认可机会以增强动机与专业成就感。平衡型与放松型教师尽管相对稳定，仍受益于持续专业发展机会、定期评估和支持系统调整以维持其积极状态并防止自满。此外，促进工作生活平衡和开放沟通可进一步增强其福祉与工作满意度。系统性改革，包括增加教育经费、政府补贴培训项目、改善工作条件、升级基础设施以及更好住房和生活设施，对于应对更广泛压力因素和改善整体工作环境至关重要。此类综合措施将显著提升农村教师福祉、工作满意度和教育成果。

研究同时发现人口学因素对农村教师压力分型产生多层次、多维度影响。这些变量不仅反映教师个人特征，更深刻说明了社会文化与组织环境如何塑造压力体验。作为关键外部决定因素，人口学特征有助于阐明教师群体内差异并为量身定制干预和政策制定提供理论支持。

性别与婚姻状况显著影响农村教师压力分型。女性教师常面临职业与家庭责任的双重压力——在农村环境中，这些压力因资源有限和社会支持不足而加剧。因此，为此类群体提供性别敏感和适合生命阶段的支持措施至关重要，包括导师项目、弹性工作安排和社会心理支持网络。此外，未婚教师被归类为"挑战型"的几率较低，表明婚姻状况不仅影响压力源数量，还可能影响教师对压力的感知和应对反应。处于职业初期的未婚教师可能面临不同的角色期望或经历较少的家庭相关压力，从而形成与已婚同事不同的压力体验。这些发现提示学校管理者应仔细考虑不同婚姻和职业阶段的独特压力与需求，以实现更精细有效的干预策略。

授课学段和年龄在塑造教师压力体验方面同样扮演重要角色。中学教师因课程复杂度更高和学生管理责任更重而倾向于经历更高职业压力。年轻教师，特别是职业生涯初期者，因应对机制不成熟和支持系统有限而更易受压力影响。相应地，专门职业发展、针对性职前培训和韧性建设项目对于支持不同学段和阶段教师至关重要。

收入的影响更为复杂多样。较高收入教师更可能被归类为"平衡型"或"挑战型"。这一发现表明增加收入并非单一"保护因子"，反而可能通过提供更多职业参与机会和成就动机带来新的压力源和适应需求。因此，较高收入反映了压力体验和适应策略的多样化，而非提供 uniform 保护效应。

综合而言，这些发现强调农村教师支持体系从"同质化"向"精准化"转变的迫切需求。管理者与政策制定者在设计支持措施时应充分考虑教师多样化背景和实际需求。此类针对性强且情境敏感的策略不仅有助于缓解职业压力、预防倦怠并增强 workforce 稳定性与福祉，更将促进农村教育的高质量发展。

研究结论与局限

本研究通过潜在剖面分析全面揭示了中国农村教师感知压力的多样性及其与职业倦怠和组织支持的关系。农村教师感知压力被分为四种类型：高压力型、挑战型、平衡型和放松型。这些分类为设计针对不同压力剖面的个性化支持策略提供了关键基础。研究发现感知压力显著影响职业倦怠，而组织支持在缓解压力和减少倦怠方面发挥关键作用。不同剖面间存在显著人口学差异，凸显了个性化支持政策的必要性。教育管理者应加强组织支持系统，帮助教师管理压力与挑战，从而改善其福祉与效率，并为教育质量与教育行业的可持续发展做出贡献。

然而，本研究存在一定局限性。样本可能无法完全代表全国农村教师。与所有在线调查一样，部分农村地区网络接入不均可能影响参与度和样本代表性。此外，本研究未考虑个性特征、情绪智力或应对风格等个人因素，这些也可能影响压力与倦怠。未来研究应扩大样本量和地域覆盖范围，纳入更广泛的个人因素，并采用纵向设计以提高普适性并深化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