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呆症研究新视角：社会心理学框架下的“痴呆主义”(Dementism)探索

本综述从社会心理学视角系统提出“痴呆主义”(dementism)概念框架，揭示痴呆症患者(PlwD)面临的情感反应、社会归因、排斥回避和人性否定四维歧视机制。文章突破传统生物医学范式，强调心理社会与文化原则对痴呆照护的核心价值，为促进人格尊重( personhood )、社会公平和抗压迫实践(antioppressive practices)提供理论创新与实践路径。

　　

1 引言

痴呆症作为认知功能丧失的复杂主观体验，其社会意义远超基本生活需求。记忆衰退虽是最显著症状，但患者(PlwD)常因健忘模式遭受负面态度与刻板印象——即“痴呆主义”(dementism)。自Post于1995年提出该概念以来，学界对其心理社会机制研究仍显不足。社会心理学视角揭示，人类社交存在本质上是基于社会特征（如家庭、职场归属）和特定特质（如种族、年龄）的持续适应与互动过程，这种潜意识层面的心理社会机制通过偏见与刻板印象最终表现为歧视（年龄主义）、污名化和去人性化。

2 双重污名化困境

年龄主义态度使老年痴呆患者面临年龄与诊断的双重污名化风险。虽非衰老必然结果，但年龄仍是痴呆最强风险因素，年龄主义刻板印象会加剧痴呆相关污名。这种双重压力显著阻碍患者健康寻求行为、护理获取及支持接收，例如延迟诊断、社交网络脱离等，将其置于社会边缘化境地，从而诱发痴呆主义。

3 超越年龄主义：能力歧视的作用

当前“年龄主义”概念因泛化而难以区分能力歧视(ableism)——针对身心障碍者的社会偏见。痴呆患者虽属老年人亚群，却常被忽视其残疾维度，即便学术研究日益支持痴呆作为残疾的理论化，且政策法规名义上提供残疾保护。基于社会心理学衰老理论，本文构建的痴呆主义框架强调社会规范与个体行为的交互，而非替代现有社会研究范式，旨在通过批判视角提供新理论见解。

4 痴呆的概念化演进

痴呆的理解与护理已从传统生物医学框架转向更人性化、以人为中心(person-centred)的模式，关注患者与照护者的生活体验。Hulko(2004)提出多维概念框架：神经疾病、正常衰老、心理神经障碍、残疾、心理健康问题和社会建构。当代研究优先领域包括照护者支持、公众意识、综合护理路径等，表明污名、年龄主义态度和歧视往往比诊断本身更具挑战。

5 痴呆主义：已知与未知

Post将痴呆主义定义为“对深度健忘者的刻板印象”，反映针对高龄及认知功能受损的文化病态偏见。表现为互动时间缩减、照护疏忽、高音调称呼、忽略姓名等行为，其核心是基于社会经济成就和认知价值的负面意象。

6 痴呆主义的概念发展

历史上痴呆患者曾被污名为“罪人”和缺乏理性的公民，现代话语仍使用“空壳”“活死人”等非人化隐喻。这些认知源于患者无法适应社会期望，由偏见、刻板印象、恐惧和污名等心理社会因素驱动。痴呆主义已成为需要社会心理学和老年学共同关注的现象，其表现受社会认知与疾病进展中健忘交互作用影响。负面痴呆感知不仅来自病症本身，更源于社会分化与歧视过程，其中心理社会和文化价值起关键作用。

7 痴呆主义概念框架

现代文化以理性主义和经济生产力为人类价值标准，使痴呆患者处于非人化地位。研究表明去人性化与痴呆诊断刻板印象显著相关，患者常被表征为低温暖感和低能力。痴呆主义作为特定去人性化形式，表现为系列歧视行为，其关键因素包括情感反应与信念、社会归因、排斥与回避、人性否定（图1）。这四个心理社会因素各有独立意义且相互关联，可能跨人群独立显现，不同族裔群体体验存在文化特异性。

8 痴呆主义关键因素的理论阐释

8.1 情感反应与信念

情感作为社交互动要素，包含短暂积极或消极态度。对痴呆患者的负面情感反应强化基于其认知障碍的刻板印象，影响社会文化信念。信念作为认知状态，与文化价值和社会规范交织，痴呆的信念体系通过医疗模型与不可治愈性、无望、依赖等概念绑定，跨文化研究显示多社会仍存在忽视、虐待痴呆患者的错误认知。

8.2 社会归因

归因理论解释个体如何推断行为原因（内部或外部归因）。痴呆背景下，负面归因（如视痴呆为危险、社会负担）显著助长污名化，导致歧视行为与社会隔离。这种归因通过双重机制造成伤害：既制造护理外部障碍阻碍早期诊断，又通过歧视经历引发内在心理痛苦。

8.3 排斥与社会回避

排斥指个体与群体被系统边缘化于有意义社会参与之外。老年痴呆患者因诊断面临更复杂排斥过程，包括家庭决策参与度降低、贬义社会身份和主流社会排斥。社会回避则表现为焦虑、低自尊、抑郁等症状，患者因负面感知遭遇家庭、公共空间和商业环境回避，导致社会隐形、关系孤立和沟通惰性。

8.4 人性否定

去人性化理论框架下，痴呆主义根植于人性否定体验。Haslam整合模型通过两维度阐释：人性独特性否定（视患者为幼稚、非理性）和人性本质否定（视作无感情、机械体）。四种工具性人类属性——轻蔑、 dissociation（分离）、批评和羞辱——表达痴呆主义与去人性化互动。这些行为共同否认痴呆患者的完整人性，将其视为缺乏能力与情感温暖的“外群体”。

9 痴呆主义的现实表现形式

9.1 显性与隐性痴呆主义

显性形式含意识控制行为（如指令坐姿），隐性形式表现为照护者婴儿化态度。两者通过言语和非言语沟通独立且并发运作，对患者情感产生负面影响。

9.2 社会认知与社会生活

“家庭负担”“不可避免死亡”“不可靠”等负面社会认知衍生基本人权否认、社会回避和排斥。患者面临社交活动退出、决策权剥夺（如居住安排、财务处理）等问题，加剧自我污名化。

9.3 非人化或次人化认知

将患者描述为“非人”“虚空”等强化“我们-他们”区分，忽视其人类特性与主观视角，制造社会距离。

9.4 人格尊重忽视

人格尊重(personhood)作为痴呆社会心理理解核心，涵盖关系背景、社会存在与他人认可。照护者负面态度限制对患者感受、个体性和主体经验的承认，阻碍信任建立与开放沟通。

9.5 不恰当机构照护

机构化增加去人性化风险，患者面临认知功能下降、行为症状加剧等问题。儿童化活动（如幼稚游戏）因计划过程排斥患者需求而产生，照护者需通过认知重构技术调整污名化思维模式。

9.6 不恰当用药

痴呆患者不恰当用药率达14-74%，障碍包括照护目标不明确、痴呆知识不足、决策能力忽视等。忽略患者价值与意愿会强化歧视态度，个体化处方与全面评估至关重要。

9.7 语言与措辞

“痴呆语”(dementiaspeak)包括贬义词汇、恶性定位、集体代词使用等，如以“甜心”替代姓名、第三人称称呼（“我们今天怎么样？”）。贬损术语（“受害者”“痴呆者”“空壳”）持续削弱患者能力认知，损害自尊与社交意愿。

9.8 玩笑嘲弄

社交媒体上痴呆症状玩笑（如“我又忘记痴呆笑话了”）虽部分轻松，但多数具伤害性，加剧自我污名化并否认患者尊严。

9.9 决策参与忽视

替代决策者常替患者选择，源于其信息处理困难认知。但患者仍保留部分决策能力（如饮食居住），忽视其参与会削弱自主感。伦理优先需确保患者充分参与决策并获清晰解释。

10 结论

痴呆主义概念框架通过突出心理社会因素在患者主观体验中的作用，为衰老社会心理学提供新见解。超越健忘本身，痴呆主义体现于患者自我认知、照护互动、去人性化行为和社会评判中。实施抗压迫实践可促进敏感性、社会公平与正义，推动痴呆照护向心理社会与文化原则转型。该框架促进跨学科理论整合，深化对痴呆主观经验理解，为减少痴呆主义提供实践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