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煤炭退出进程中的多维不平等性：资产损失、就业冲击与健康效益的权衡分析

本刊推荐：为解决中国碳中和目标下煤炭退出策略的多维影响评估问题，研究人员开展了基于电厂级数据的多维度效益-成本分析框架研究，通过量化健康效益（DALYs）、资产损失、利润损失和就业损失等指标，比较五种退役策略（健康优先、经济优先、就业优先、最老优先、最小优先）的差异化影响。研究发现健康优先策略可实现最高净社会效益（较平均水平高24%），但各省份承受力存在显著差异，云南、广西等欠发达省份面临多重风险。该研究为全球煤电转型提供了兼顾公平与效率的政策设计方法论。

　　

随着全球气候治理进入关键阶段，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煤炭消费国（占全球58%），其煤电退出路径对实现2060年碳中和目标具有决定性影响。煤电不仅是二氧化碳排放的主要来源，更是二氧化硫（SO₂）、氮氧化物（NO）和颗粒物（PM）等有害空气污染物的排放主体。世界卫生组织数据显示，2019年全球因空气污染导致的过早死亡高达420万人。然而，煤电过早退役可能引发能源安全、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三重风险，特别是在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现有煤电机组相对年轻且仍是电力供应的主力。更复杂的是，中国各省份间经济发展水平、健康脆弱性和就业结构存在巨大差异，若采用"一刀切"的退出策略，可能加剧区域不平等。现有研究多关注单一维度（如经济效益或健康效益），缺乏系统性的多维度权衡分析，更未能揭示不同策略下的区域分布效应。为此，李瑞瑶、王锐等研究人员在《Nexus》发表了题为"Multidimensional inequality embedded in the gains and losses from China's coal phase-down"的研究论文，构建了电厂级的多维影响评估框架，为制定公平高效的煤电退出路线提供了科学依据。

本研究采用多模型耦合的分析框架：首先基于IIASA的AMPERE数据库筛选74个符合2060碳中和目标的场景，构建煤电容量退役基准路径；其次整合超过4000个煤电机组的数据（覆盖2020年98%运行容量），包括装机容量、运行年限、地理位置、利用小时数、发电效率等关键技术参数；通过线性折旧法计算资产损失，采用平准化电力成本（LCOE）模型估算利润损失，依据《中国火电行业就业标准》估算就业人数；健康效益通过大气化学传输模型获取表征因子（CFs），将污染物排放转化为伤残调整生命年（DALYs）并采用统计生命年值（VSLY）货币化；最后通过构建五类退役策略（健康优先、经济优先、就业优先、最老优先、最小优先）的年度排序算法，量化2025-2060年间各省份的多维影响差异。

建模煤电退出路径

研究发现，在基准情景（BAU）下，煤电机组运行至35年设计寿命，2020-2060年累计排放CO₂79,103百万吨，健康损失达350亿美元。而退出情景可使CO₂减排42%，健康效益在45.6-258.6亿美元之间，但同时造成1,606-1,986亿美元资产损失、1,120-1,563亿美元利润损失和205-380亿美元就业损失。不同策略下省级容量分布显著不同：最老优先策略优先退役西南地区老旧机组，健康优先策略则侧重退出人口密集的中南部省份（如河南、湖北）。

煤电退出路径的权衡关系

经济维度损失远超健康效益和就业影响。就业优先策略社会总成本最高，因其经济损失最大而健康效益有限；健康优先策略虽就业表现较差（较平均水平低16%），但健康效益高出122%，净社会效益最优。地理分布上，企业损失相对均匀（新疆、内蒙古、江苏、山东、山西承受38.3%损失），而社会损失分布极不均衡——新疆和内蒙古始终承受最高社会损失。

煤电退出对经济、就业和健康影响的不平等性

各省份影响分布存在显著不平等（泰尔指数0.25-0.48）。通过风险-脆弱性四象限分析识别出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广西、湖南、云南七省在资产损失维度同时具有高风险和高脆弱性：这些省份贡献全国20%GDP，却承担41-45%资产损失。山东、江苏等发达省份属于"安全韧性"类型，而云南、广西在四个维度中三个维度均处于高风险高脆弱状态，凸显区域不平等加剧风险。

敏感性分析

统计生命年值（VSLY）和就业社会价值（SVE）的取值显著影响净社会损失估算（-36亿至226.1亿美元）。VSLY的影响程度是SVE的三倍，表明健康估值不确定性对结果主导性更强。随着社会健康意识提升，VSLY可能进一步上升，使健康优先策略更具政策吸引力。

该研究揭示了中国煤电退出进程中嵌入的多维不平等问题：不同退役策略导致经济、就业和健康效益的分布存在显著差异和省级异质性。健康优先策略通过兼顾运行密度、人口密度和污染控制水平，优先退役中年份高排放机组，在获得最高健康效益的同时部分抵消企业经济损失（挽回22%财务负担），其净社会效益较平均水平高24%。然而，云南、广西等欠发达省份在多数策略下均面临高风险和高脆弱性，表明纯粹效率导向的退出策略可能加剧区域发展不平衡。研究建议将健康协同效益纳入决策体系，建立动态补偿机制（如将健康收益用于脆弱省份劳动力培训），并通过电网灵活性改造（快速调峰、生物质混燃等技术）将煤电转为备用电源。该研究构建的 outcome-based 评估框架（以DALYs、就业人数等量化指标替代加权评分）为全球煤电转型提供了可移植的政策工具，尤其适用于印度、印尼等煤电依赖型发展中国家。未来需进一步整合需求侧电气化进程、供应链就业影响等维度，以支持更精细化的"公正转型"政策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