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生态学：超越人类世界中的遗产与冲突

《Antiquity》：Ecologies of Violence: Heritage and Conflict in More-than-Human Worlds

本刊推荐：为揭示战争与国家暴力如何塑造持久的人-非人纠缠并挑战传统遗产框架，Esther Breithoff团队开展"暴力生态学(EoV)"研究。通过多国案例，提出"非自愿遗产(involuntary heritage)"和"红色地带(red zones)"概念，倡导一种关注多物种、跨尺度的行星考古学(planetary archaeology)，为理解冲突的生态政治复杂性提供新范式。

　　

当战争的硝烟散去，真正的破坏往往刚刚开始。在当代考古学领域，一个革命性的研究项目"暴力生态学：超越人类世界中的遗产与冲突"正在重新定义我们理解战争的方式。这项由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Esther Breithoff主持的研究指出，冲突的遗产远不止于人类伤亡和历史记忆，更深刻地嵌入在土壤、水源、动植物乃至空气中，形成持久的"暴力生态"。

传统冲突考古学多聚焦于战场遗址和人类创伤，而EoV项目首次系统性地揭示了暴力如何通过工业化战争、殖民扩张和环境退化等过程，创造出跨越时空的"超客体(hyperobject)"。这些由武器残骸、化学污染物、被破坏的生态系统构成的集合体，既挑战着线性恢复叙事，也暴露出"慢暴力(slow violence)"的长期危害——那些缓慢累积却影响深远的环境暴力，往往在官方历史中被有意无意地忽略。

为突破这一认知局限，研究团队选取三个极具代表性的案例地：巴拉圭斯特罗斯纳独裁时期被改造为大豆田的原始森林、老挝"秘密战争"遗留大量未爆弹药(BLU-26/B)的农田，以及法国维米附近因一战污染至今无法居住的"红色地带(zone rouge)"。这些地理上相隔万里的地点，共同展现了暴力如何通过物质-生态的纠缠，持续塑造着当代世界的排除性地理。

研究方法上，项目整合考古学、历史学与民族志的多学科路径，通过实地考察、档案研究、三维扫描与艺术介入等方法，追踪暴力物质在不同时空尺度的流动。特别关注人类与非人行动者在（后）冲突情境中的共同演化，以及这些过程如何挑战传统遗产管理的范式。

非自愿遗产、红色地带与排除政治

研究提出"非自愿遗产(involuntary heritage)"这一关键概念，指那些被强加于景观和社区的有形与无形暴力痕迹，如战争废墟、工业污染和排除性保护实践。在巴拉圭案例中，基础设施建设和农业扩张以"进步"之名，将偏远森林区整合进全球大豆市场，导致原住民流离失所和大西洋森林破坏。这些被改造的景观成为国家控制的排除区域，人与非人生态同样屈从于榨取性和殖民逻辑。

老挝案例揭示了美国"秘密战争"轰炸行动的持久影响。全国约30%土地仍受未爆弹药(UXO)和落叶剂污染，大片区域无法安全耕作或居住。这些事实上的排除地带与气候脆弱性模式交织，加剧当地居民的风险困境。战争污染的持续存在不仅体现武装冲突的物质残余，更是殖民暴力结构性延续的明证。

重新思考冲突考古学

EoV挑战冲突考古学中以个体经验和局部分析为主导的范式，倡导一种突出暴力生态政治纠缠的行星视角。研究指出，孤立案例研究可能掩盖工业化战争、殖民主义和环境退化等驱动全球污染问题的系统力量。正如Ghosh对文学、历史和政治学的批评，当前冲突考古学也往往未能将个体遗址置于更广阔、长期的人-环境关系史及其全球影响中定位。

为揭示这些互连，项目采用Morton的"超客体"概念，将武装冲突本身视为由武器生产、能源榨取、环境退化和社会政治纠缠交织而成的宏大现象。虽然冲突在特定本地情境中被体验，其效应却具有时间深度（跨代际持续）和空间扩散性（跨越国界）。通过将冲突作为超客体处理，EoV重构考古实践以应对人类世暴力的分散、多尺度特性。

（后）冲突作为可能性

关键的是，EoV拒绝将人类与非人行动者框定为非自愿遗产的被动受害者，而是强调他们在毁灭中重建生活的能动性。（后）冲突地点不仅是过去废墟，更是适应与新兴可能性的韧性空间。这种韧性既体现于考古记录的物质持久性，也见于人类 endurance 和生态再生中。鉴于此，项目倡导既不阻止衰败也不抹除有毒过去的管护形式，探索人与非人行动者如何与冲突持久物质遗产共存响应。

结论部分强调，当代考古学与遗产研究必须发展以应对暴力的多物种、长期和行星维度。EoV促使我们重新构想冲突考古学与遗产不是终结或纪念之地，而是环境不公、殖民历史与社会不平等物质性纠缠的空间。项目倡导一种承认与关怀的政治——拒绝抹除而拥抱持续伤害的复杂（非）物质性。通过将冲突遗产重新概念为活跃、纠缠和未解决的，该研究不仅扩展考古学探究范围，更将遗产定位为面对暴力与社会环境（不）正义重叠危机的关键场域。

这项发表于《Antiquity》的研究，通过创新的理论框架和跨学科方法，为理解长期冲突的生态社会影响提供了全新视角。其价值不仅在于揭示暴力遗产的复杂表现，更在于开辟了遗产研究参与行星尺度危机讨论的新路径，对当代冲突调解、环境正义和遗产管理实践具有深远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