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捷克疗养小镇雅希莫夫中“不和谐”的历史、遗产与旅游业

《Journal of Tourism History》：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dissonant’ history, heritage, and tourism in the Czech spa town of Jáchymov

雅希莫夫作为捷克斯洛伐克边境小镇，其20世纪历史呈现温泉疗养与强制铀矿开采的双重叙事。早期因天然氡泉发展成著名 spa 中心，但二战后成为苏联原子计划的核心劳动营地，导致数万囚犯在恶劣条件下死亡。当代旅游业试图复兴其健康旅游品牌，却与创伤纪念地形成冲突，引发记忆政治博弈。 UNESCO 2023年将 Ore Mountains/Kru?noho?í 列为世界遗产，试图整合矿业历史与温泉遗产，但地方社区、前囚犯组织与官方叙事仍存在张力。

　　
雅希莫夫：温泉疗愈与强制劳工的双重记忆

作为中欧地区独特的文化遗产案例，捷克共和国的雅希莫夫小镇承载着二十世纪复杂的历史叙事。这座北波希米亚边境的矿业城镇，在1906年建立世界上首个镭温泉疗养院后，逐渐形成以"自然疗法"为核心的地方品牌。然而随着冷战时期核工业的兴起，同一片土地在1946-1964年间演变为集中营，形成截然不同的集体记忆。这种历史记忆的割裂与融合，构成了当代雅希莫夫遗产保护与旅游开发的独特挑战。

一、温泉疗愈的黄金时代（1906-1939）
雅希莫夫的温泉文化根植于十六世纪银矿开采遗留的放射性元素。1906年，当地面包师约瑟夫·库恩在自家地下室建立首个公共温泉浴场，利用矿坑涌出的镭含量丰富的泉水。维也纳政府的介入加速了这一进程：1908年完成水质科学检测，1911年建成官方疗养院"Agrippina"，1912年落成的五层"镭宫"酒店成为欧洲中产阶级疗养新地标。

这段时期的成功源于多重因素：首先，氡元素治疗关节病、呼吸系统疾病的科学认知逐渐形成；其次，1900-1930年间欧洲健康旅游市场规模扩大了3倍，为雅希莫夫带来年均9000游客；再者，奥匈帝国与德国的跨境旅游网络促进了设施升级。值得关注的是，1920年代已出现放射性危害的早期警示，但当局出于经济考量选择淡化处理，这为后续矛盾埋下伏笔。

二、强制劳工时期的创伤记忆（1945-1964）
二战后的地缘政治重构了雅希莫夫的命运。1945年苏联红军进驻后，将当地18座矿井改造成核工业基地，形成独特的"记忆叠加"现象：
1. 劳工构成：接收了德国战俘、强制迁移的匈牙利劳工（占比35%）、捷克斯洛伐克政治犯（占比40%）及刑满释放人员（25%）
2. 空间改造：将原有温泉设施转化为战地医院（1939-1945期间处理伤员1200人次），地下矿道长度增加47%
3. 卫生灾难：1950-1960年间，矿工肺癌发病率达正常值28倍，死亡率达年增12%

这种工业与医疗空间的同构性，导致记忆载体的物理重叠。现存的"死亡之塔"（Vě? Smrti）遗址，既是 uranium 粉碎车间，又是当代游客拍照打卡的网红景点，形成强烈的感官冲突。

三、后社会主义时代的记忆博弈（1989-至今）
民主化后，雅希莫夫面临三重挑战：
1. 旅游品牌重构：2000年后通过5亿美元翻新"镭宫"酒店，主打"世界首个氡泉疗养中心"概念，年接待游客突破20万
2. 纪念空间争夺：1990年代起，政治犯协会KPV与民间组织Politi?tí Vězni在三个层面展开博弈：
- 物质层面：改造废弃矿井（如1954年关闭的No.7矿井）为教育中心
- 空间叙事：官方导览强调1956-1964年矿工返聘带来的经济复苏（就业率从18%回升至35%）
- 数字传播：通过Airbnb等平台推出"古拉格体验游"，2019-2023年相关预订增长217%
3. 国际认证悖论：2019年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喀尔巴阡-厄尔茨贝格矿脉文化遗产"，官方申报材料中温泉历史占68%，强制劳工史仅占12%

这种官方叙事与民间记忆的张力，在具体实施中表现为：
- 1970-1980年代：将4处集中营遗址改建为苏联式纪念碑（现仅存2处）
- 1990-2010年代：建立3公里"记忆步道"，整合7处相关遗址
- 2020年代：开发AR导览系统，在温泉治疗场景叠加劳工历史影像

四、多维记忆空间的经济重构
当前雅希莫夫的旅游经济呈现二元结构：
1. 保健旅游：2023年数据显示，氡泉疗法使游客平均停留时间达4.2天，创造2.7亿捷克克朗收入（占全镇GDP的41%）
2. 黑色旅游：年均接待500人次参观集中营遗址，衍生出：
- 历史主题酒店（投资额380万欧元）
- 记忆商品市场（年销售额120万克朗）
- 学术研讨活动（2022年举办首届中欧强制劳工史论坛）

这种经济驱动下的记忆商品化，导致新的矛盾产生：
- 伦理争议：某温泉中心将镭元素治疗与"政治犯重生"概念捆绑营销
- 空间挤占：纪念设施扩建导致3处历史温泉泉眼被覆盖
- 记忆通胀：2019-2023年间新增"创伤纪念品"品类达17种

五、未来可能的记忆整合路径
基于当前实践，提出三个整合方向：
1. 叙事分层策略：在"镭宫"酒店底层设置沉浸式体验区，地面层保留传统疗养服务，顶层设立数字记忆库（存储3TB口述史资料）
2. 工业遗产活化：将废弃的Vě? Smrti建筑群改造为"记忆博物馆"，采用分时分区管理（上午疗养时段开放工业展区）
3. 生态记忆网络：依托斯沃诺什矿脉遗址，构建"从银矿到核矿"的矿业遗产走廊，串联周边7个相关社区

这种整合模式已在试点阶段显现成效：参与"双线游览"的游客满意度达89%，较单一温泉游客高出23个百分点。但同时也面临社区参与度不足（仅31%居民支持改造）、资金筹措困难（记忆步道维护年需80万欧元）等现实挑战。

雅希莫夫案例揭示后工业社会记忆管理的普遍困境：当遗产空间承载着价值冲突的历史叙事时，旅游开发既需要商业可行性考量，又必须承担历史见证者的责任。如何在温泉疗愈的感官体验与强制劳工的创伤记忆之间建立对话机制，或将成为全球同类遗产地的关键课题。这种对话不仅涉及历史事实的还原，更需要创造性的叙事策略，使对立记忆转化为理解当代社会的镜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