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形态的阴暗面：世界观如何塑造反民主态度——一项基于英国成年人的综合心理机制研究

本文综述系统探讨了意识形态世界观与反民主态度（antidemocratic attitudes）的多维关联，揭示了系统辩护型（如权威主义Authoritarianism、社会支配倾向SDO）和系统挑战型（如混沌需求Need for Chaos、对权贵群体的偏见）世界观均通过感知民主制度合法性（system legitimacy/illegitimacy）中介路径驱动反民主倾向，并首次提出系统正交型世界观（如简化认识论、积极开放思维缺失AOT）的独立预测作用，为理解民主倒退的心理机制提供了整合性理论框架。

　　

1 引言

意识形态对人类社会发展具有深远影响，既推动了自由民主制度的建立，也潜藏着引发分裂与破坏的巨大能量。当前全球范围内出现的民主倒退现象（democratic backsliding）和民主价值观的侵蚀，使得探究反民主倾向的心理机制成为迫切课题。尽管现有研究涉及权威主义、支配动机、政治敌对等多重因素，但领域高度碎片化，亟需建立整合性理论框架。本研究通过结合政治学自上而下的测量方法（如V-dem项目定义的民主八原则）与心理学自下而上的心理测量方法（Nilsson提出的四维反民主态度模型），首次系统检验了三类意识形态世界观——系统辩护型（system-justifying）、系统挑战型（system-challenging）和系统正交型（system-orthogonal）——与反民主态度的关联机制。

1.1 反民主态度的多维结构

反民主态度并非单一维度，而是涵盖四个核心层面：

1. 1.
   对民主选举制度的否定：支持取消或削弱自由选举等民主制度；
2. 2.
   政治暴力合理化：主张通过暴力手段推翻民主体系；
3. 3.
   言论压制倾向：支持迫害记者、审查异见等压制批评的行为；
4. 4.
   群体权利剥夺：拒绝特定群体享有政治参与和法律平等权利。
   基于V-dem框架的测量显示，这些维度在理论上具有共识性，但需通过多指标交叉验证以确保测量效度。

1.2 意识形态世界观的三元分类

1.2.1 系统辩护型世界观

以权威主义和社会支配倾向（SDO）为核心，其特征包括：

• •
  权威服从（Authoritarian Submission）：对权威人物的无条件顺从；
• •
  权威攻击（Authoritarian Aggression）：支持对"越轨者"的暴力压制；
• •
  群体权威主义：强调对内群体规则的绝对遵守。
  大量研究表明，此类世界观通过合理化现有权力结构，导致对边缘群体的偏见和对民主原则的妥协。

1.2.2 系统挑战型世界观

以混沌需求（Need for Chaos）和对权贵群体的偏见为代表，其驱动因素包括：

• •
  社会失序感知：认为道德规范崩坏、社会不公普遍存在；
• •
  相对剥夺感：个体或群体层面的利益被剥夺感；
• •
  末世论倾向（Apocalypticism）：坚信社会濒临灾难性崩溃。
  这类世界观通过否定现行制度的合法性，激发推翻体系的激进动机。

1.2.3 系统正交型世界观

独立于政治立场，但显著助推反民主倾向，主要包括：

• •
  简化认识论：如二分法思维（Dichotomous Epistemology）、阴谋论倾向（Conspiracist Ideation）；
• •
  后真相心态：主观主义真理观（Subjectivist Relativism）、专家信任缺失；
• •
  自我优越感：夸大自我或内群体价值的集体自恋（Collective Narcissism）；
• •
  错误极化（False Polarization）：高估政治对手的反民主倾向。
  其中，积极开放思维（Actively Open-minded Thinking, AOT）的缺失成为最稳定的预测因子，表明认知灵活性不足与反民主态度密切相关。

2 材料与方法

研究基于英国824名成年人样本（年龄M = 41.3，性别比例均衡），通过分层抽样控制年龄与教育变量。采用Likert 7点量表测量包括SDO、权威主义量表、混沌需求量表等32个心理构念，并通过验证性因子分析确保量表信效度（Cronbach’s α ≥ 0.61–0.93）。数据分析采用分层回归、结构方程模型（SEM）和中介检验（PROCESS宏），所有分析均通过预注册方案验证。

3 结果

3.1 系统辩护型预测因子的主导作用

SDO（β = 0.32–0.34）和权威攻击性（β = 0.20–0.22）对反民主态度具有最显著的独立预测力，尤其与支持歧视和审查行为高度相关。中介分析显示，这些效应部分通过制度合法性感知传递，但未发现系统正当化（System Justification）的正向中介作用。

3.2 系统挑战型因子的独特路径

混沌需求（β = 0.34）和对高地位群体的偏见（β = 0.12–0.15）显著预测政治暴力支持倾向，且完全由制度非法性感知（System Illegitimacy）中介（间接效应β = 0.152–0.359）。相对剥夺感和社会解体感知虽具相关性，但在多变量模型中效应减弱。

3.3 系统正交型因子的普适性影响

简化认识论相关变量（如低AOT、阴谋论）解释了41.6%的反民主态度变异，其中：

• •
  AOT缺失（β = 0.55）成为最强预测因子，独立作用于所有四类反民主维度；
• •
  乌托邦主义（Utopianism）（β = 0.14–0.15）与支持选举限制显著相关；
• •
  错误极化（β = 0.10）尤其助推对政治暴力的容忍度。

3.4 子维度的差异化机制

• •
  选举制度支持：主要受AOT（β = 0.53）和权威主义影响；
• •
  言论审查：由权威服从（β = 0.32）直接驱动；
• •
  群体歧视：与SDO高度关联（β = 0.62）；
• •
  政治暴力：由混沌需求（β = 0.43）和权威攻击性（β = 0.30）主导。

4 讨论

本研究首次整合多理论流派，揭示反民主态度的心理机制具有多重路径：

1. 1.
   系统辩护路径：通过维护现有等级秩序间接削弱民主承诺；
2. 2.
   系统挑战路径：以否定制度合法性为中介激发颠覆性动机；
3. 3.
   认知缺陷路径：缺乏开放思维和辩证能力直接助推极端倾向。
   值得注意的是，AOT的预测力超越传统政治变量，提示认知干预（如促进证据性思维）可能是遏制民主倒退的有效策略。然而，横断面设计限制因果推断，未来需通过纵向研究和跨文化比较（如民主倒退国家vs.稳定国家）验证机制普适性。

5 结论

意识形态世界观通过交织的心理路径促发反民主态度：权威主义与SDO强化系统辩护动机，混沌需求与群体偏见推动系统挑战行为，而认知刚性（如低AOT）和错误极化则构成跨意识形态的风险基底。保护民主制度需同时针对制度合法性感知、认知灵活性提升和群体间误解化解设计多维度干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