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在北极地缘政治中的能动性：西北航道的自民族志研究

本文推荐研究人员针对北极海冰融化背景下西北航道(NWP)地缘政治研究中忽视冰自身能动性的问题，通过自民族志航行、冰图分析和卫星影像研究，揭示了冰通过决定航线、主导景观与心智景观、引发多重互动等方式展现的主动作用，论证了冰作为平等行动者参与塑造北极海洋通道地缘政治现实的重要意义，为北极研究提供了非人类中心主义的新视角。

　　

随着全球气候危机的加剧，北极海冰正以每十年12.2%的速度减少，预计2030年代夏季海冰可能首次完全消失。这一变化不仅带来生态和文化灾难，同时也打开了北极海域的"可能性"——特别是西北航道(Northwest Passage, NWP)作为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潜在航运路线，正受到越来越多的地缘政治和经济关注。然而，当前的北极海洋话语往往以国家为中心、以人类为中心且功利主义，将海洋视为人类活动的稳定环境，而忽视了冰本身作为一种活跃力量的存在。

冰并非静止不变：它会移动、融化、冻结、变化——冰在"行动"。冰的意义超越其物质性，尽管人类在北大西洋的所有活动仍然很大程度上由冰决定，但冰本身很少被视为平等的行动者。在这种背景下，研究人员Sohvi Kangasluoma通过亲自驾驶帆船航行西北航道，开展了一项开创性的自民族志研究，探讨了一个核心问题：冰的能动性在西北航道中是如何显现和存在的？

这项研究发表在《Geoforum》上，旨在突破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视角，将冰视为北极水道中具有能动性的重要参与者。研究通过 embodied geographical reality（具身化的地理现实）来理解冰的作用，不仅关注研究论文和法律文件，还包括了准备船只、凌晨值班、感受寒冷空气、分析冰图以及为避免海冰而改变航向等物理体验。研究的意义在于，它揭示了冰在塑造北极海洋通道的地缘政治现实中的主动角色，为理解北极变化提供了新的理论框架和实践见解。

为开展本研究，作者主要采用了三种关键技术方法：一是自民族志(autoethnography)方法，通过亲自航行NWP记录冰与航行的互动体验；二是冰图(ice charts)分析，利用加拿大冰务局的每日/每周冰图评估冰况和导航可能性；三是卫星影像研究，借助SIKU（原住民知识应用）的卫星图像补充冰情监测。这些方法共同提供了对冰能动性的多角度理解。

5.1. 冰有改变航线的能动性

研究表明，冰通过其物质存在直接决定了航行的路线和进度。研究团队从阿拉斯加 Seward 出发后，在楚科奇海和波弗特海遭遇了密集的海冰，冰图上的红色(9-10/10覆盖率)和橙色(7-8/10)区域完全阻止了前进。这种阻碍不仅体现在物理层面，也影响了船员的心理状态——每日等待冰图更新成为焦虑的源泉。冰在这里展现了Latour所描述的能动性：它通过自身的行动改变了其他行动者（船员）的行为，甚至创造了未来的不确定性。有趣的是，冰的"腐烂"状态（rotten ice）——由微生物群落从内部融化——也展示了冰的非预期行为和持续 surprises 的能力。

5.2. 冰并非如你所想

研究发现冰的行为充满不可预测性和流动性。在科罗内申湾航行时，烟雾弥漫、高温天气下冰似乎完全消失，但随后又通过维多利亚海峡和拉森海峡的"瓶颈"重新出现，阻碍通行。这种非线性变化挑战了人类对冰的假设——冰不总是遵循看似合理的消融规律，而是受到风、水流、温度和自身构成的多重影响。Cook等人的研究也支持这一发现：北极海冰减少并不必然意味着更容易通行，多年冰向南移动反而可能在西北航道形成堵塞点。冰通过这种不可预测性参与了自身意义的建构。

5.3. 冰的互动

研究详细记录了与冰的各种互动形式：从物理上的避让、推离冰块，到与同伴船只合作破冰前进。在维多利亚海峡和拉森海峡，船员必须像滑雪回转一样操纵船只，评估速度、风向、冰块性质和船只能力。这些互动体现了Barad的"内行动"(intra-action)概念——能动性是在冰与航行的交互中共同产生的。进入冰山区域后，互动变得更加复杂：冰山的视觉欺骗性、翻转风险以及导航策略（从风面通过）都展示了冰的 vitality（生命力）。研究还注意到，对于当地因纽特人，冰是高速公路、狩猎场和文化组成部分，这种互动具有更深层的文化维度。

研究结论强调，冰是一种强大的存在，是一种"在物质、想象和空间上都重要"的物质。冰的能动性体现在塑造航线、决定进度、主导景观和心智景观、迫使各种互动以及不断令人惊讶等方面。冰积极参与了自身被理解的方式，并塑造了西北航道的具身化地理现实。

在更广泛的地缘政治背景下，这项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对北极航道利用的想象建立在海冰融化的现实上，但冰本身在这些抱负中很大程度上被忽视。冰在国际海洋法中的模糊地位（Baker and Mooney 2013）进一步凸显了对冰作为独特社会政治空间的理解不足。虽然海冰仍然决定着北方海路的通行方式，但这种情况可能不会持续太久——Cook等人指出，海冰条件将不是未来航运的驱动因素，但从根本上它仍然可以启用或阻止航运。

最终，冰需要人类的政治意愿来保护——人类只是这个多物种地球上的众多行动者之一。这项研究通过将冰视为平等的行动者，为北极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挑战了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范式，强调在理解北极变化时必须认真对待非人类实体的能动性。

冰永远纠缠在时间性中，从地质时间尺度到年度融冻周期，这些时间共存并使冰能够反复改变形态。然而，两个氢原子与一个氧原子结合形成水分子的永恒循环正在发生变化。虽然海冰仍然决定着北方海路通行方式，但这种情况可能不会持续太久。冰不会保护自己，也不会决定支持在北部海域开展更多人类活动。就目前而言，冰仍然对北部海域发生何种活动以及如何开展这些活动拥有能动性。然而，为了保护冰和海洋——以及整个地球——冰也需要人类的政治意愿，人类只是这个多物种地球上的众多行动者之一。